江前脑中百转千回,思索这不知缘由的情形。忽地流云从月边飘开了,清冷的月光照出了不远处朦胧的铁流。
披着铠甲的武士当先策马而来,手中的长枪斜指地面,在身边几个骑马将士的簇拥下仿佛杀神。几人几马的身后跑着队列严整的战士,却没有持旗,不知疲累地跟上了战马。
江前向前走了几步,迎上了乘势而来的队伍。
武士忽地勒马,模糊的身影在马鞍上渐渐清晰。他身下的骏马一点一点走动,直到在江前对面不远处停下,打着响鼻。几个将士一直跟在武士的半个马身后,不敢有一丝逾越。
步兵战士也随之猛地停了下来,踏地几下站在了马后。
“亮来!”武士呼喝。
十余个士兵从马后跑出,忽地散成一排,点燃了手上的火炬后,静静立在原地。火光照亮了宽阔的青泥地,武士的锻钢明光铠在火焰照耀中闪着赤色的光辉,似鲜血一样凄厉。
列队的战士身着皮甲,也是一色的赤红。
明光铠是遂国的战甲式样,少部分的将军才有资格披戴。江前更加不明所以了,他从没有与遂国打过交道。他仔细思索着最近发生的事情,追索李持念的是洛阳将士,而后是虞国的马车。
现在遂国的利刃也来到了江迟,他不明所以,却不露痕迹地把手伸向腿弯,准备随时应变。
忽地武士喝问:“你是江前?”
“是又怎样?”江前迎上了他似剑戟一样的目光。
“我乃遂国辅国将军苏朗,”苏朗面色凛然,黢黑的脸庞彰显着他多年来的浴血杀伐,“特来办案!”
“办什么案?”
威猛的将军却不再回答,左手扯着马缰,目视前方,似黄钟的声音传开:“江迟村民乱遂国百姓生计,罪不容诛,皆杀!”
江前忽然心中巨震,仿佛巨大的铜锣在心口敲击。
屠村令!惨无人道的命令从男人的口中传来,江前想要厉声询问,却看见岿然不动的步兵忽地散出一半,朝着村内进发。
王寒露听着嘈杂的声音走了出来。山风撞开了房里的木窗,油灯的火光在风中熄灭了,画纸散落一地。
“怎么了?”她挽着江前的胳膊,低低地问。
江前没有说话,轻拍她的手背。
“哎呦!小娘子长得不赖啊!”苏朗身侧骑马的小将发出淫邪的笑,黑色的眼圈让他更显猥亵。
“子期!”苏朗喝止,小将不再高声骚扰,脸上猥琐的笑容却愈发炽盛了。
江前再不忍受,忽地纵身而进,似箭一样射出。他右手勾出疾墨反握在手上,在小将身前跃起,要将他袭杀!
忽然一杆长枪横亘在江前与小将之间,混铁精钢打造的血火虎牙枪被苏朗探出,火光从枪锋上一闪而过,在枪尖隐没。
江前在一瞬间踩在银色钢制的枪杆上,他借力向后翻跃,在空中旋身而过,落在了几丈外的青泥地上。
他目光凛冽地看向了苏朗。
男人被他利落的身形和暗含杀气的目光惊了,忽然莫名的慌乱冲上了心头。他把枪尖指向江前,短促有力的声音响起:“杀!”
身后数个士兵冲了出来。这是一个小队,什长带着身侧的几人奔向江前,手上的刀枪变成他们夺得战功的利器。
江前却一步不退,握着罗布麻绳的手开开合合,在士兵冲到身前的一瞬间猛地握紧。
他忽地扬起,划在了当先一人的脖颈。
鲜血还未射出,江前同一时间踏在他的胸口上,把他如皮球一样踢进身后的人群中。这时他喉间的血液才迸射出来,在空中划出轻微的弧线,落在了江前脚尖前方。
几个士兵被这利落的袭杀惊住了,短瞬的犹疑后却没后退,再次冲了过来。
江前倾身迎上,似利刃一样刺进几人之间。
速度和身形的优势在这一瞬间爆发了出来,他像一束青光一样在刀剑中游移。疾墨刺入持剑战士破损的皮甲,匕首划在双刀武士脆弱的喉间,右脚踏进胸腹,膝肘击中下颚……
江前跃起身子,凌空的双脚踩踏上最后一人的胸口,在呼呼的夜风中翻身回跃,准准地落在了冲出时的地方。
他的身后滴血未有,他的身前尸首遍地。
他一人为墙,挡狂风暴雨于外!
被踩踏的男人似是树上坠下的血色果实,重重地摔落在苏朗的马旁。这一刻,喊杀和呼号声传到了战圈中,江前心中一寒,感觉冰冷的潮水从心底涌了出来。
远处冲进村子的战士如狼入羊群,长枪和利剑刺入手无寸铁的人,仿佛一场屠杀。
不!这就是一场屠杀!
江前再不能等了,他疾步冲向了那个端坐在马背上的男人,杀了他!他想。
一瞬间风好像固住了,江前在马前纵身一跃,如猎豹扑食一样腾起。苏朗忽然一怔,没有想到男人会主动杀来。他沉气应战,虎牙枪一瞬间刺出,两侧利刃划破夜空,低低的声音仿若虎吼。
江前猛地把疾墨横亘在前,刀身抵上枪尖的一刻溅起了点点火花。他一瞬间握住枪身,左手发力,以手腕为支点调转腾跃的身势。
他横起身子,右腿狠狠地扫向苏朗左肋。
苏朗惊了一下,探出覆甲的左臂抵挡,持枪的右手回抡,破坏着江前的身形。
身旁的几个裨将双腿猛夹马背,想要前来协助将军。忽然苏朗一声厉喝:“退!”
他们不再欺近两人了,他们知道将军固守多年的骄傲,这样的情形下不希望其他人多事。他们不敢违令,违令的后果比死还要难受。
几人在一旁观望,看着两人凌然巧妙地互相攻杀。
江前左手着力的地方随着长枪后抡散掉了,右腿踢在苏朗左臂上,仿佛羽毛浮水。他借机踩踏苏朗的臂甲,左手弃了枪身,按在了战马的颈上。他左臂旋动,静滞的身形再次流利起来,双脚依次踏在苏朗的胸口上,如履平地。
孔武威猛的男人却没受伤,明光铠特有的护心镜让他在攻势下稳如泰山。
江前左臂环着马颈,掌心传来马毛的柔软触感。他整个身躯在马颈四周回旋,而后顺势而起,右脚猛地踢在长枪回抡、无力防备的苏朗下颚。
战马略微惊慌,嘶鸣在喉间响起。
苏朗心中猛然抽动,一时间全无对策,只好猛拍马背,向后跃起。
凌厉的右脚踢在了男人的下颚,却被他后跃的身形化掉大半劲力。江前一瞬间腾起双脚,倒立着翻身,他忽地踩在马颈上,奋力扑出,追着后跃的苏朗而去。
他探出疾墨,锋利的刀刃贴近男人的喉间,那里没有防御的铠甲。忽然虎牙一般的枪锋从他胸前刺来,江前无法再进一点。他一瞬间收回匕首,抵在枪尖上,借势止住了利箭一样的身形。
他站在马背上,看着男人的双脚和枪尖在青泥地面上摩擦,随后刹住脚步。
苏朗摸了摸喉间溢出的温热鲜血,知道如果再进一点,他就会血溅当场。与死亡如此贴近的情形让他惊骇莫名,更别说这是一个小小山村的男人所为。他看着男人,又惊又骇,愤怒从眼神中迸射而出。
忽然纵马和奔跑的声音在江前身后传出,他转身回望,发现淫邪的小将正带着数人冲向王寒露。
似乎只有咫尺距离!
他忽然觉得心口有火山要喷薄而出,王寒露脸上全是慌乱和惊惧,却没呼喊让他在拼杀中分神。
他猛地踩踏马背,跃起攻向一旁的裨将。张弓搭箭的裨将还是慢了,一瞬间被江前夺走了弓箭,被他踢下了马背。
江前抢过长弓和箭袋,一边站在马臀上张弓搭箭,一边猛踩马身,让战马向着前方冲去。
“嗖!”“嗖!”“嗖!”……
江前从不知道他可以在一瞬间射出这么多箭,破空的羽箭快如光影,把想要靠近王寒露的人一一射死。
小将看着身旁的士兵全都横死当场,每支箭都从颈后射入,带着鲜血从喉间穿出。他再也不顾近在脸前的女人了,猛扯马缰,调转而回。
两马在火光和夜风中对冲,小将转身一瞬间发现男人箭袋已空,莫名多了些勇气,手中的长枪指向迎面而来的男人。
两马交错,江前忽地侧倒,左手扶着隆起的粗糙马鞍,双脚踢向满脸邪祟的小将。
小将猛刺而出的枪尖走空了,胸前却被沉重的脚掌踩踏,一瞬间他被踢下马背。
他一瞬间把枪下劈,却楔进了战马的身体。
他重重地摔落在地上,闷哼声和战马的嘶嚎一起响了起来,他感觉喉间有一丝温热,从齿间溢出嘴角,鲜红的血从他的嘴角溢了出来。男人的踢踏让他如遭锤击,他心神俱震,慌乱地爬起,向着父亲跑去。
苏子期把右手捂在胸口,庆幸着优越的战甲缓解了重击。这是父亲给他的战甲,全军中最好的锻钢明光甲。
江前从马背上跃下,落在了王寒露身前,他扶着女人的手臂,看她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战马被小将的枪尖刺中,倒在一边嘶鸣不止,再无力站起。
他温柔地看着女人,却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了担忧和害怕。
“阿爷和冬儿……”女人声音颤抖着。
江前一瞬间反应了过来,远处屠村没有停止,冬然还在那看不清的喊杀和呼号中,不知生死。
他转过身来,流云遮住了月光,远方的情形更加晦暗了,难以辨识。火光中的将军再次御马而立,身后的百余个士兵静默着。
也许下一刻就是无从躲避的冲杀了,江前想。
如果有神,会怜悯他们么?
怜悯他和她的爱女之心,怜悯脆弱无助的小小村庄,怜悯在命运洪流中颠沛危急的人们。
他们怎么才能逃出这如深渊般的情境?
他如堕冰窟。
忽地一声嘶鸣响了起来,秋然纵马从一侧驰入,在众人的惊奇和疑惑中冲到了江前身边。
他猛地一扯马缰,粗糙厚实的缰绳连着嚼子,控住了奔跃的骏马。黄马急停,前蹄抬起人立起来,生生止住了奔跑,轻轻地嘶鸣。
男孩在最合适的时机冲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