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失忆”的少爷
“我穿越了么?”
离徐长生第一次质疑现状,已经过去了三个月。所有震惊、震撼,都渐渐平复了下来,他像是认命式地做着另一个“徐长生”该做的事——徐府—雨花巷—徐府。
两个徐长生,便这样在同一个时间的节点重合了。不过雨花巷因为刺杀一事,开始了“清洗”,他进不去了,只能坐在青石板上远远望着。
他问过几次有关那个黑衣人的事,不过在父亲和阿福几次有意搪塞后,他也就不再问了。
穿越之前的他,在十岁那年便成了孤儿。酒驾的司机,在街道里超速行驶,毫无感情地将一对年轻夫妇碾死在了车轮之下,而后慌忙地向远处逃窜,只剩两具尸体躺在冷冰冰的水泥路面。他呆滞地望着倒在血泊里的两具尸体,那是他见父母的最后一面,随着白布缓缓盖上,他的世界就那样失声了。
看着面色焦急忙里忙外的徐父,他心中有愧,却也感到了一丝多年前曾经感受过的温暖。他像是霸占了这具身体,却又隐隐觉得,他似乎就是他。
腕上的手表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了,或者是掉了也说不定。他渐渐开始接受了这个现实,只当是提早几十年投了胎,进了轮回。而那份愧疚,难以消去。
他们似乎一样无趣,每天做着同样的事,不对多余的事物好奇。一日除了三餐,便是发呆,所剩的时间就躺在床上,回忆着有趣的同样也少得可怜的童年往事。
“二公子,该回家了。”
仆人阿福一脸心疼的看着“脑袋坏了”的徐长生。他自小便陪在了二公子身边,对于一个卖身为奴的下等人而言,能送进富贵之家已经是一件幸事。而对他而言,遇到徐长生是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尽管守护这个孩子似的公子将会占据他的整个人生。
旁人讥讽徐长生痴傻时,他总要争论一番,也常常因为势单力薄,挨了拳脚鼻青脸肿。
而原因却是第一次相遇,在一个阳光有些刺眼的日子里。
那一年,他被领进了徐府,像是牲口一样的供人挑选。他低着头,怯生生的恍若待宰的猪羊。
“你饿了是吗?”
他抬起头,只见那个小不了他几岁衣着锦绣的孩子,正笑盈盈地看着他,还将手里的薄饼掰了一半给他。
“阿福,我以前还会干什么?”徐长生回过头。
“偶尔……会去春江畔钓鱼。”阿福有些支支吾吾。
“那我们去钓会鱼?”徐长生在这个黝黑的汉子身上,第一次看到了羞涩,心中顿时来了好奇,起身拍了拍灰尘:“走吧,带路。”
……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望着春江畔的美景,徐长生情不自禁地哼了出来,虽然来时没雨也没喝酒,心头却是如沐甘露有些陶醉。
日近落山,面前的鱼杆却是一动不动,似乎河里的鱼儿并不领美食的情。而一旁的阿福却是愣愣地望着对岸,看的出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是一个青衣挽袖的姑娘,此时仍在浣衣。
看着面目痴迷的阿福,徐长生故意咳嗽了两声,只是仍不见阿福有所反应。
“咳咳,鱼没上钩,某人倒是上钩了。”
随后拉起了鱼竿,只见那鱼饵早已被啃食了干净,顿时摇了摇头,这年头连鱼儿也这般狡猾。
“阿福,回家了。”徐长生拍了拍阿福的肩膀。回过神来的阿福连连应和,只是那模样实在像是上课打瞌睡被抓包的学生。“啊,是……是是。”阿福低下了头,不过那黝黑的肤色也看不出有没有脸红。
待阿福整理好带来的东西,两人便一前一后的回去了。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二公子好有才华。”阿福的眼里多了丝敬佩。
徐长生的脸被看得有些发烫。
“这是一个叫苏轼的诗人写的。”
“二公子会吟诗,那也很厉害。”阿福的敬佩丝毫不减。
徐长生摇了摇头,岔开了话题:“阿福,你再给我讲点梁国的事吧,或许我能记起什么。”
“那阿福给二公子讲讲白衣战神陈之庆和独断古今周人屠的故事。”阿福如数家珍地说道起了那段历史,眼里满是憧憬,闪着不一样的光彩:“两百年前七国并起,那是距今最混乱的世代。”
“弱小的燕国和梁国,总是受人欺辱,割地赔款,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所谓乱世出枭雄,两个近乎鬼神的人,就那样出生在了两个疲弱的小国。”
“白衣战神是白寒谷之战后,才名震天下的。那时梁国面对的是赵国,身为七国之首的赵国。”
“要知道,赵国在不久前就灭掉了比梁国强大的韩国。赵国大将王独策可谓是携着灭国之威,领军三十万攻打白寒谷,誓要一口吞下梁国拒敌的天堑。那时天下人都认定梁国必败,就连梁王也准备在关破之后衔玉投降。满朝文武大多备好了白绫和毒酒,打算随先帝而去。而梁国百姓,纷纷跪伏痛哭,如丧考妣。”
“那日大雪初歇,关内哀声一片,关外战鼓震天。只见陈之庆身着白衣骑着白马,孤身上了城头,横眉冷对城下三十万大军。随后他挽弓搭箭,连射三矢,声如惊雷。第一箭,赵国王旗应声而倒。第二箭,大将王独策头盔上的冠羽应声而落。而第三箭,则是直接射死了王独策胯下的骏马,王独策应声坠马。”
“赵军战鼓之声骤然停止,赵军无不胆寒。而坠马的王独策,此时望着恍如战神的陈之庆,只能面色怅然道‘白衣若出,天下易主’。随后撤军归国,至死再未领兵攻打梁国。”
“那周人屠呢?”
“说到周人屠,那是一个真正的疯子,他在短短几年时间里便将燕国溃败的军队操练成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精锐。他一生杀了三十多名将领,逼死了近十个王侯,屠戮近一百万人,吞下了四国的土地。相传刘国的小刘王,仅仅是因为多看了他一眼,便被吊死在城头之上。他一路南下,所过之处,血流成河尸体塡路,据说连小孩听了他的名字也不敢放声啼哭。不过,如此恶鬼般的人,却因为不攻打梁国而被赐死。”阿福的神色忽然黯淡了,他虽然不喜人屠,但见一代战神如此结局,心中还是禁不住唏嘘。
“那他们交过手吗?”
“他们似乎见过一面,谈了三天三夜。不过没人知道,他们的具体约定什么。但是据后人推测,很可能是周人屠不攻梁国,陈之庆不出白寒谷。而在周人屠死后,誓死不出关的陈之庆,第一次踏上了关外的土地。而依仗着梁国而活的李王,随即向梁国俯首称臣,李国就此易主。而当燕国的皇都将被攻下时,已是白发苍苍的陈之庆却孤身入城,将已经请降的燕王钱雍鸩杀在了龙椅之上。”
“那陈之庆最后怎么样了?”徐长生静静听着,不时问上几句。
“据说是自愧违了皇命,请辞了,之后又几拒皇恩,晚年似乎过得很清贫。”阿福看着二公子认真的模样,记起了老爷的交待:“我再讲点二公子的事吧,说不定二公子能记起什么来。”
“我以前肯定很爱听故事。”徐长生点点头。
阿福傻乎乎的笑着,他想起了小时候的徐长生,那个总缠着他讲故事的小孩。只是十岁那年,那个爱笑的孩子变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过不管怎样,他都是他的二公子,二公子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二公子以前是很爱听故事的。平日里,你总爱带着阿福往说书先生那里跑,然后一坐便是一个下午。只是大夫人死后,二公子就再没去过了,也变得不爱笑了。”
徐长生突然有点伤感,他停下了步子,看着阿福认真道。
“阿福,你有想过娶妻生子,为自己而活吗?”
“为自己而活吗?”阿福想了很久,还是摇了摇头。“阿福想过娶妻生子,但不知道什么叫为自己而活。阿福,只想跟着二公子。”
阿福自打做了徐家的家奴以来,他的脑子里只有徐家和二公子,似乎要他做什么都会心甘情愿。徐家替他埋葬了父母,报了家仇,他早已经成了徐家的死士。但在徐长生递出那块饼之后,他的脑海里却是实实在在的多了另一个身影。
“如果有一天,我叫你走,你就再也不要回来了。”徐长生知道阿福还想说些什么,当下转过了身,岔开了话题:“天色晚了,父亲该急了。”
望着徐长生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阿福的心里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情感,那是一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情感。
“阿福不会走的。”他呢喃道,声音细微的只有风能听见。
或许有些事,就像江边的船,总有沉没的一天。但在那之前,似乎并没有人会在意,只有船漏水的那一刻,才会有恍惚般的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