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冷风呼呼吼叫,如鬼哭狼嚎,顺着透风的墙壁灌了不少进来,吹得八仙桌上的红烛忽明忽暗,随时有熄灭的危险。
在微弱灯光下,梁慧兰的脸格外地红,拿出衣服的时候她没有多想,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样的话张天赐不就要当着她的面换衣服了吗?
不由得呼吸微促,心跳加快!
小眼睛偷偷瞧了一眼张天赐,深吸了一口气,假装淡定地道:“不然郎君还能上哪儿去换衣服?”
古代女子保守,但并非一无所知。像梁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家中闺女出嫁前,都有女性长辈传授经验。
“姨娘说,就当被人用力捅了一下,忍一忍就过去。只要度过了那道难关,一切就都通畅了。”梁慧兰紧张地捏紧了拳头,暗自给自己打气。
既然已经嫁人了,尽好夫人的职责是应该的。
昨夜张天赐晕倒了,两个人没有亲密接触,要是什么都不发生,明日回门,娘亲和姨娘问起来,又该如何应付。
张天赐略微沉吟片刻,拿起衣服:“我还是去厢房换吧。”
梁慧兰:“……”
就这么一句话,让梁慧兰心中的几分羞涩顿时消散,甚至还有些许难以言明的愤怒:“郎君是否还打算留在厢房睡了?”
张天赐一愣,仔细想了一想,真是个好办法,自己怎么就没想到。
跟梁慧兰躺在同一张床上,他觉得会挺尴尬的。目光再一扫过梁慧兰的腹上三寸,一马平川,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罪恶感,点点头道:“也不是不行。”
女人总是很敏感的,梁慧兰敏锐地察觉到了张天赐的眼神,气得咬紧唇角。
她自知自己身型不好,以前在家当姑娘时,姨娘就总开玩笑,说她这点料养男人都养不活,别说养孩子了。
张天赐又时常在外面鬼混,肯定是见过不少身姿妙曼的女子,看不上自己。
她心里竟一时不是滋味,张天赐抱着衣服路过身旁的时候,鬼使神差般地伸手抓住张天赐粗壮的臂膀:“外面雨甚大,郎君别把这套衣服也淋湿了。再说那厢房,今天打扫的时候还能在屋里见着外面的天光呢,这会儿指不定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没事,先将就着度过这一晚吧,把床挪一挪就好。等有时间了,我再把瓦补上。”
梁慧兰声音提高了几分:“郎君要是不想跟妾身同床,在地上铺上草席便是,柜子里又不是没有多余被子,去厢房冷着了怎么办?明日还要回门呢!”
张天赐情商再低,此时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感觉自己要是再坚持,这位被称为才女的姑奶奶又要发火了,打着哈哈道:“也是,要是被外人看到了,指不定以为我有什么问题。”
梁慧兰轻哼一声:“郎君想换衣服就换吧,妾身从小家教良好,又岂会偷窥你。”
“好好好,我就在这里换。”张天赐扒开梁慧兰的手,感觉自己手臂已经紫了。
等梁慧兰背过身去,张天赐三两下换上干衣服,这才松了一口气,“换好了,你可以转过来了。”
梁慧兰转过身,呼吸稍微顿了一下。这套衣裳是梁慧兰专门为回门准备的,因为采用的上好丝绸,即便光线很暗,依旧很有光泽。
束紧丝绦,张天赐整个人都显得挺拔了不少,头发披散着,却不凌乱,脸颊在暗光下更加轮廓分明。
“这要是个女儿身,只怕是比我还要靓丽。”梁慧兰细声嘀咕道。
“天凉了,你也赶紧洗漱一下,早些歇息吧。”张天赐说着,从后面屋子里抱出来一张草席,紧挨着床铺上。因为以前家中还有仆人,所以被子不缺,张天赐干脆抱了两床出来,一床用来当褥子,比较新的那一床用来盖。
平躺在地铺上,吹灭了蜡烛,听着外面的风雨声,张天赐心里颇不平静,不知何时才睡了过去。半夜又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过来,有些冷,四肢冰得像铁一样。
外面的雨小了很多,只能隐约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可能是习惯了黑暗,此时张天赐的目力出奇地好,转过身便看见卷缩成一团的梁慧兰,把被子压得紧紧的,看样子冻得不轻。
犹豫了片刻,张天赐起身,将捂得十分暖和抱起来,小心翼翼地盖在了梁慧兰的身上,自己钻进草席里,接着做梦。
天还没亮,张天赐就被梁慧兰摇醒,屋子里已经点上烛火。
“郎君快些起床,再晚就误了时辰。”梁慧兰用力摇晃着张天赐的肩膀。
外面的雨更小了,只有一点毛毛雨。但昨晚大雨下的时间很长,今天的路恐怕不太好走。
张天赐干脆利落地爬起来,梁慧兰已经烧好了水,快速地洗漱完毕,从鸡笼里抓了两只鸡,绑上红绳。
这是回门的规矩,回门的时候,姑爷家须带上鸡,一说鸡与吉同音,代表着吉利。另一说鸡乃凤凰,取了人家凰女,自然要加倍还回去。
梁慧兰坐在梳妆台前,对着并不怎么清晰的铜镜,细细盘理自己头发。
收拾完毕,天色已经麻麻亮,从山腰看下去,河谷里不少人家升起火开始忙碌。
公鸡亢奋的打鸣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
李二平家的长子早已牵着马在路口便等候,张天赐扶着梁慧兰上了马车,才接过缰绳。
张天赐没骑过马,马车倒是赶过。这马并不刚烈,很有南方小家碧玉的风范,瘦小得可怜。
翻身上了马车,在张天赐的驱赶下,半天才缓缓动起来。
泥路被水泡了一晚上,车轮深深地陷进泥土里,车子走起来格外笨重。还好修路的时候底下铺了不少石子,不至于出现车轮陷进泥塘出不来的情况。
泥路倚着河道两旁的矮山而建,山上满是青冈,偶尔穿插着的几颗栗树,格外引人注目。
“回来的时候可以捡点栗子回去炒。”看着路边上掉落的栗子,张天赐的馋虫一下就上来了。
梁慧兰掀开帘子:“郎君,要不让马自己走,你进来坐会儿,这雨还下着呢。”
张天赐摇头,这点雨都淋不湿人,他还挺喜欢的,说道:“不了,道路太窄,我盯着安全点。”
……
一场大雨过后,岭阳完全换了一片天,山下毛雨随风游荡,山间云雾缭绕。
群山环抱,走在河谷的小道上,如在山水画中飘荡。
一辆马车在泥道上徐徐前行,英俊高大的黑马不时发出呲呲的声音,像是对这样的速度不满。
黑马背后的马车上,两人一左一右斜坐于车辕上。
其中一人头发半白,面颊清瘦,颌骨高高鼓起,眼眶深凹,双目却炯炯有神。另一人身型高大,神情严肃,眼光不时扫过山林之间,好似有什么才狼虎豹要从林间窜出来一样。
黑色车篷里的人掀开唯裳,目光落在河岸对面的高山上,赞叹道:“子维,你这安南真是个好地方,当真是风景如画,难怪民间总传不到安南非雅人,如此美景,便是朕也想赋诗一首,在京城可看不到这样的光景。”
瘦高男人手捻着胡须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安南可不是臣的安南,而是陛下的安南。若是陛下喜欢安南,在安南修建行宫便是,每年秋日里,都可来看一看这样的光景。”
马车中的男人哈哈大笑:“你这嘴,这么多年了还是如此,朝中可有不少人弹劾你是佞臣,这话也就私底下谈谈,要是被御史听了去,又免不了指着鼻子骂你了。”
“人在世间,风言风语总少不了。臣是忠是奸,后人自有判断,现在所想,只有忠君之事为君分忧。既然陛下派臣来安南,臣便为陛下,为这天下打理好安南。”
马车中的华服男人脸上笑意不减:“子维当真是这么想的?”
张子维斩钉截铁:“当真。”
两人谈话间,马车忽然停下,身材粗壮的侍卫跳下马车,手握着腰间的刀柄:“陛下,前方来了辆马车。”
“哦?”男人有些惊奇,“这小地方都有马车?看来这安南确实治理得不错,你去处理一下,切不可以势压人。”
“遵命!”侍卫抱拳,转身朝着对面的马车走去,靴子踩着泥泞上,啪塔啪塔响。
赶着马车的张天赐一阵蛋疼,想不到这鬼路上都能遇到人。这十里八乡有马车的人家屈指可数,所以修路的时候压根没有想过会车的问题,路勉强够一辆车路过。
张天赐探着身看了一下,对面马车身后不到十米处,刚好是弯道,拐弯的地方要宽一些,目测应该够两辆车错开。再回身看了下自己这边,起码要退个七八百米,见对面有人朝自己走过来,大喊道:“嘿,兄弟,你们的车子稍微往后退一点,看到那儿没有,就那儿,你稍微靠里边点,我应该可以过去。”
那侍卫还是自顾自走过来,像是没有听到话,到张天赐身旁停下:“你挡着我们家老爷的路了,还不赶紧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