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府中早已人去楼空。
说是人去楼空其实并不准确,因为在大堂中还坐着四个人,躺着一个人,这五个人已经是偌大的太傅府中仅存的五个人了。
坐着的四个人是太傅石恒、石恒的长子石儒、女儿石榴(石榴是小名,并非姓石名榴),以及石恒之妾李夫人。
躺着的一个人是石恒的幼子石完。石完刚满周岁,正躺在李夫人怀里酣然入睡。
大堂之中死一般安静,而石恒正出神地盯着身前的一只盒子。
盒子精致异常,盒子里装着四个石榴。
就在石恒准备举家前往幽州的时候,皇帝派郭常侍送来了这只盒子。在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郭常侍便离开了。
石榴,石留,姓石的留下,石恒刹那间便解出了他的学生给他出的这个哑谜。
当年那个顽皮的太子一点也没有变啊。
石恒之子征西将军石儒在幽州大败于匈奴之手,幸得临淄王驰援方才不致全军覆没,十万将士只余两万。皇帝大怒之下革去石儒之职,贬石恒为幽州刺史,令其举家迁往幽州,不可留一人于京师。
幽州刺史是个虚职,无任何实权,看来年轻的皇帝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全然不给自己曾经的老师面子。
石恒正准备前往幽州,皇帝为何又送来四个石榴让他们父子四人留下?究竟是凶是吉?纵是贵为帝师的石恒也猜不出来了。
“父亲,是我连累了石家。”石儒跪坐在石恒前面,一脸沮丧地说道。
“此事不能怪你,你行事一向谨慎,然而匈奴王为何突然出现在密云城,为父也百思不得其解,好似他早已知晓我军动向。”
父子二人又陷入了沉默。
“哒哒哒哒哒哒”,门外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
久经行伍的父子二人一下就听出来是禁军来了。
走在禁军前面的是郭常侍,此刻他正端着一个木盘,木盘上放着一壶酒和几个杯子,快步走到了石恒面前。
“陛下赐四杯御酒,为太傅一家饯行。”郭常侍缓缓说道。
石恒与石儒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皇帝赐的“饯行酒”是毒酒的委婉说法。
石恒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朝郭常侍拱手道:“能否请郭常侍转告陛下,小女与幼子年幼,恐不能饮酒。”
郭常侍沉吟了一下,道:“遵太傅命。”说完将酒交与军士,转身离开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郭常侍返回,朝石恒道:“陛下有命,只需太傅与石将军饮酒。”
“谢陛下!”石恒长伏在地,老泪纵横。
这时一双有力的手将石恒扶了起来。
石恒抬起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不知临淄王驾到,老朽有失远迎。”
李夫人怀中的石完原本一直很安静,此时不知为何哇哇啼哭起来。
在石恒教过的学生当中,临淄王是最让石恒满意的一个。
“能与言《易》者,唯陛下、临淄王与孔荆州而已矣。”石恒曾经这样说道。
其实石恒的真心话是:“能与言《易》者,唯临淄王与孔荆州而已矣。”
孔荆州是与石恒齐名的名士,石恒能把临淄王与孔荆州相提并论,足见对这位高徒的器重。
如今这位高徒来送自己最后一程了。
“殿下,幽州战乱之地,老夫不忍小女与幼子前往,请殿下代为照顾。”石恒流泪道。
“太傅不必忧虑,”临淄王转身对李夫人道,“王吉就在门外,请夫人带石榴回敝府歇息。”
王吉是临淄王的门客,也是天下闻名的剑客。
李夫人把石完交给石榴抱着。石榴年仅九岁,然而抱起婴儿来倒也有模有样。原本一直啼哭的石完到了姐姐怀里竟不哭了。
“石榴,你带着完儿跟王叔叔走吧。”李夫人道。
石榴点了点头,懂事地朝门外走去。
李夫人朝郭常侍道:“郭常侍,妾能否也讨一杯御酒喝。”
郭常侍默然。
“你这又是何苦。”石恒道。
李夫人走到端着御酒的军士面前。郭常侍点了点头,军士便将御酒交给了李夫人。
李夫人给石恒斟了一杯酒,又给石儒斟了一杯酒,最后给自己也斟了一杯酒。
“妾不负石家。”李夫人说完将酒一饮而尽。
“孩儿不孝……”石儒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陛下……”石恒也端起了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