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打听了一番,来到采菱城。城是没看见,好在看到了庵堂。
这黄姑庵依山而建,大殿在半山坡上,顺着地势,还建有不少房舍和楼阁。两人来到山门前,单泽善熟门熟路地和知客聊了起来,很快对方满脸笑容地把二人迎了进去。桃源观的客人,稀客啊。
两人待在客房中等候,不久,知客带来了一个身着黑色僧衣的女子,光着头,明显已经是尼姑了,细看眉眼,不正是邬兰英嘛。
女子开始还低着头,此时听到有人说她的俗名,顿时惊奇地一望,然后大喜失声道:“王芳、泽善!”
王芳拱手笑道:“没想到一别几年,兰英已有炼气后期的法力,可以喊你一声尼师了,恭喜。”
邬兰英和她同岁,田菊芳大一岁。而今两年过去,邬兰英虽进入佛门,女仙功法明显没有丢下,境界比何蒙与陈小玉还略高。
就修行而言,内丹修仙是所有修行体系中最特殊的,就是在道教内部,也是独一无二的,关键是还很适合女子。以成果而言,佛家的意生身,在仙家看来就是出阴神,仙家自己则是阳神。两者的区别,阳神和活生生的普通人无异,阴神则是一种灵体、灵魂之体,比如不能手拿世间的东西。
邬兰英连忙双手合什,窘迫道:“现在我的法名叫作净慧,刚刚受戒不久。”她似乎又想起什么,但看到知客在旁,脸露焦急之色,却不知如何是好。
王芳会意,对知客道:“咱们是老友相聚,有些旧事要说,不知这位道友能否行个方便?”
这庵堂只是子孙庙,知客也不过是一个俗人,都没有受戒,哪敢当王芳一礼,连称“仙师请便”,退了出去。
单泽善问道:“怎么没见田菊芳呢?她不在这里吗?”
邬兰英眼泪都快下来,一把拉住王芳的手道:“我都快急死了,净贤,就是菊芳姐姐已经两天没看到了,问谁都是摇头。”
王芳一听,神情顿时严肃起来,原本只是来这里看看老朋友,希望随便打听到一点情报,没想到田菊芳居然不见了。
她连忙问道:“菊芳也剃度了吗?我记得她最爱漂亮,是咱们里面长得最好的。”
邬兰英忙点头:“她是长得好看,但到了庵堂,难道还由着自己的性子吗?而且她也很聪明,还在我前面受戒呢。”
王芳拍拍她的手,道:“不着急,慢慢说。我看以你和菊芳的资质,将来做这里的住持也不稀奇,要是不喜欢这里,还可以去南岳修行,对吧?现在,先把事情的经过和我说一说。”
邬兰英见她从容大度,心中不由得也少了几分惊慌,说出了前几天发生的事。原来,十几天前有几个常德来的尼姑住到庵上,每天走街串巷地不知道忙乎些什么,反正临走前还带上几个年轻的姑娘,又热情邀请田菊芳同去。田菊芳对外面的天地显然很有兴趣,经不住劝,和住持请了三天假,住持答应后,她和邬兰英招呼一声就走了。
王芳听到这里,基本上已经有数了。她对邬兰英道:“我刚好要去常德,这事我去打听,你不要着急,现在回寮房去,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几天必有消息。”
她站起身,对单泽善道:“看来我们还是要见见这里的住持才行。”
两人直奔住持的寮房,一把推开侍者。王芳对眼前的一位老尼姑拱手道:“尼师有礼,,我等从桃川观而来,田菊芳,也就是净贤,是我们的好朋友。现在她不见了,我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还请直言相告,到底是谁在逼你做这坏清规、丧良心的事?”
老尼姑脸色酡红,但看到眼前不过是两个小道士,却支支吾吾地道:“两位小仙客,这事贫道也不清楚啊,净贤只是请假出去几天,没准很快就回来了。”
王芳一皱眉,对单泽善使了个眼色。单泽善啪地掏出弓箭,冲到老尼姑面前喝道:“老尼姑,你当道爷是三岁小孩呢。道爷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你再遮遮掩掩地,小心弓箭不认人!”
老尼姑大惊,就要张嘴喊人。王芳上前,在她身上一点,顿时老尼姑骨酥筋软地瘫倒在椅子上。
她见势不妙,连忙嘶声叫道:“不管我事啊,他们有僧正的手令,我一个小小的庵堂怎敢违抗?”
王芳点点头:“这就没错了,你可看清楚了,那真是僧正的手令?”
僧正,又叫僧主,原本是统领僧团的最高官员,五代这会儿中朝最高的是左右街僧录,地方上的僧官称为僧正。
老尼姑连忙回道:“看清了,不然我怎么会答应净贤离开,她可是我收的弟子。而且,他们随行的还有不少军士和车辆,我也看到了,所以心里害怕。。。。。。”
王芳在她身上一戳,“得罪了,告辞。”
两人走到外面,问了路,又骑上马,飞快地往东北方向而去。
单泽善大声道:“这件事怕是不好办,那可是僧正,要不要先回去找人?”
王芳摇头:“菊芳已经陷进去好几天了,这事耽搁不得。而且我来之前就问过上面了,这纯属私事,要不你先回去?”
单泽善笑道:“我像那么没义气的人吗?只是心里有点没底。比如说,现在我们去常德哪里找僧正呢?”
王芳回道:“辰州的僧正应该是在沅陵的龙兴讲寺;朗州嘛,就两个县,一个武陵县,还有一个龙阳县。现在禅宗如日中天,僧正肯定在武陵县的古德禅院。”
单泽善抓抓脑袋:“对哦,我也听说过古德禅院,可咱俩都没去过啊。”
王芳笑道:“笨啊,禅宗的德山棒喝也不知道?古德禅院就是八十年前的朗州刺史为宣鉴禅师申请的,咱们奔德山走不就行了。”
德山,常德德山山有德,就是善卷先生曾经隐居的地方了。
单泽善哈哈笑道:“老大就是老大,难怪你刚才问德山在哪个方向呢。江湖传言,德山棒如雨点,临济喝似奔雷。这德山棒就是说的宣鉴禅师,他打起人来像下雨一样密;而临济宗骂学生像打雷一样,又快又急。
老大,这种教徒弟的方式真够特别,我感觉自己是吃不消,你说呢?”
王芳笑道:“我一样吃不消,但我明白他们的意思。因为禅宗直指人心,所以他提问时,你如果在那里思考,就等于是想用后天思维意识,妄图直接领悟先天。
直指人心,而心与佛、众生,三无差别。就是说,每个人在先天上都是一样,都是佛,何须思考?何须老师给答案?你问师父如何是佛?老师的答案对你没有用,因为你就是佛啊,所以他用棒子和喝骂逼得你不能思考、忘了自我身心,用言情诗来说,就像‘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许佳人独自知’,希望你能刹那间顿悟。”
单泽善愕然道:“这可能吗?直接成圣,怎么可能,老大你也不行吧。”
王芳回道:“我当然不行,就算佛陀和六祖慧能都不行。因为他这棒喝针对的是够格进入禅堂的和尚,可不是小沙弥。不管是禅宗,还是净土宗,你首先都得从资粮位开始,有修定和修观的基础,才有悟道的可能,没有谁能随随便便成功。
禅宗这种教学法,的确对徒弟的资质要求很高,所以不是利根,很难修禅宗,被话头参悟疯了的倒是不少。
同时对师父的要求也高。禅宗的关键就在于师资,没有伯乐,千里马就会埋没,两者结合禅宗才能繁荣,不然很容易衰落。”
单泽善讶然道:“那你的意思是现在禅宗还正处于繁荣期了?”
王芳点点头:“没错,而且禅宗大师多在南方。你刚才说江湖传言,其实江湖还一种说法,那就是江西和湖南。
史载,唐太宗划全国为十道,江西、湖南属于江南道;唐玄宗划分十五道,湖南、江西属于江南西道。
唐广德二年(764年),江南西道分设江西观察使和湖南观察使,自此有湖南与江西之名。这两个地方禅宗大德很多,学道的人在这两地来回参访,就叫走江湖。”
单泽善笑道:“还能这样解释啊,但是湖南的禅宗除了南岳,还有这古德禅院的德山棒,还有什么地方吗?”
王芳笑道:“多了,单说这湘西北,比如澧州石门县就有个夹山寺,那里属于青原行思一脉。”
单泽善道:“青原行思又是哪位高僧?”
王芳回道:“当年六祖慧能有五大弟子,南岳怀让、永嘉玄觉、荷泽神会、南阳慧忠,还有一个就是青原行思。青原行思是首席大弟子,侍奉六祖慧能十五年。
咱们道士的名字一般三个字,禅宗大师多是四个字,有时候六个字,也就是地名、寺名和法名。行思是他法名,青原是个地名,就在江西庐陵。现在世袭溪州刺史的彭家,他们老家也在那里。
五大弟子以青原行思和南岳怀让为最,两人一江一湖,构成了禅宗南宗的两大法系,两大法系又演化出曹洞、云门和法眼等五个宗派。
南岳还有位大师叫石头希迁,也是六祖弟子,就是悟道慢了一点。六祖圆寂后,他找到大师兄青原行思,在他指点下终成大器。他的影响很大,真要算渊源,南宗五派都可以说是石头系。
夹山寺这边的善会禅师据说已经是青原行思的第四代弟子了,他领悟的是茶禅一味,简单说就是喝茶悟道。这个啊,将来说不定会大放光彩。”
茶禅一味这四个字,要等到宋朝的圆悟勤禅师在夹山禅院写出来才流传后世,乃至成为日本的最高茶道。因为一休哥把圆悟勤的墨迹传给了他的弟子,成为日本茶道的源头。
而“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许佳人独自知”便是圆悟勤的悟道偈,他的《碧岩录》更誉为禅门第一书。在他之后,是弟子大慧杲禅师。再然后,禅宗便衰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