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子山是辰溪县的最高点,主峰一千三百多米,位于溆浦和辰溪县交界处。
溆浦县,可以说在东汉以前,一直是五溪的核心重地。叙州,或者溆州,这名字就可以看到其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为什么?
因为古代水运很重要,所以自从楚国开发沅水流域后,它的前进路线就是溯沅水而上,而溆浦县正处于这一条线的枢纽地位,它比辰溪县更靠前。
楚国上溯沅水,自然是剑指巴蜀。一个地方,和一个人一样,重不重要,有时候不在于你自己,而是时代的选择。所以,即使到了屈原那个时代,庄蹻入滇,还是走的这条路。
因此,楚汉争霸时,湖南的地位已经相当重要,这从楚怀王熊心称义帝是在郴州就可以知道。于是,当项羽派英布杀了熊心,刘邦借机发动舆论攻势,使得项羽陷入了不义,乃至四面楚歌的不利之中。
那么,刘邦称帝后,以熊心被杀时,武陵人缟素痛哭为名,把溆浦县改名义陵县,为武陵郡的郡治,就可以理解。
一个地名,既收了五溪的人心,乃至后来王莽想进入五溪便遭遇当地人的强烈抵抗;再者,也把项羽的不义,钉在了耻辱柱上。尽管像苏轼就认为,那时候义帝与项羽实属难以两立,一方杀另一方很正常。
到了东汉建武六年(公元30年),因为国家早已统一,溆浦县以前是前进基地,现在反而有距离五溪蛮太近的危险。并且,从地理上来说,溆浦县背靠雪峰山,略显局促,难有做大的发展空间。
恰好这一年刘秀在着手并省吏职、裁撤吏员,全国一共合并了四百多县。那么,把溆浦县并入辰溪县,便很自然了。只是,自那以后,它成为辰溪县的一部分,时间长达五六百年,直到大唐开国,也是够久了。
第五队辞别了庄世荣三人,直奔罗子山。
那么,罗子又是谁?此时,众人已经明了。罗,就是分设九类剑仙、在杜家坪布下结界的罗公远;子,就是他的儿子。传说,罗公远在洪江的罗翁山(八面山)修炼,他的儿子在不远处的罗子山修炼。
只是,现在王芳他们还不敢去罗翁山,那里的最高点苏宝顶,近两千米,几乎就是雪峰山和整个湖南的最高点(另一说法是石门县壶瓶山、炎陵县的酃峰)。
罗子山其实也不小,长二十五里,囊括九十峰、四个峡谷,不过这层峦叠翠、云海翻腾、飞瀑成群,只是让第三队多了无数的辛苦。
牛福奎吟唱着屈原的涉江,为众人助兴,“深林杳以冥冥兮,猿猱之所居。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
二十余人穿梭在林间小路上,不知谁无意间碰到了一个树上的蜂巢,顿时,数百只头大如虎、斑纹如虎的蜜蜂,凶悍如虎地扑了上来。
“虎头蜂!”、“土地峰!”有认识的不断发出惊呼。
开始众人还不以为意,蜜蜂而已,再凶猛还能伤害修士?但过一会儿,王芳就指挥众人快速撤退了。
太多了,因为有些混乱,又有人惊动了栖息在地窟里的虎头蜂。顿时,数百变成数千,数千又变成数万!数万只虎头蜂包围而来,简直铺天盖地。
“乾坤借道!”、“法力洪流!”、“众神之怒!”、“后羿射日!”、“六合八荒!”五种能防守反击的群攻都被使了出来,众人一边反击,一边开溜。
倒不是不能杀死这些虎头蜂,但里面的蜂后也不过二十年份,而且还是自己先打扰了它们,三十六计走为上吧。
好一会,才终于摆脱了虎头蜂的纠缠,大家都出了一身小汗,走到瀑布下洗脸。罗子山的瀑布极多,最高的水位落差将近五百米,远远地看着像一匹白练从上面悬挂而下,一路飞珠溅玉,蔚为壮观,真真疑似银河落九天。
而山中又多峡谷,有的长达七八里。众人便在一处峡谷里,又被十多只四十年的穿山甲包围。好在王芳出手极快,全力歼灭,这才没有低阶修士受伤。
丘壑纵横,山路崎岖,一众道士爬到山顶时,已是三天之后。山顶上也多是小型猛禽,很快剿灭。
他们还发现一座破败的关帝庙。据说,当年关羽攻打南郡时曾来过这里,百姓于是建庙纪念。
王芳点了点头道:“这倒是现成的道观了,你们谁以后留在辰溪,记得派人修缮此处。”
蔡世杰倒是想留在辰溪发展,道:“可是罗子山距离县城太远,听路上的七姓瑶说,这里外号辰溪之吐蕃。”
王芳笑道:“吐蕃有什么不好,几乎和大唐同时崛起、同时强大又同时衰落,不可小觑。而且你看,这罗子山有千株古松、千亩金银花,灵药无数,都省了你自己去种植。你别说,我还发现一种大红花油茶,那可是上好的东西啊。”
蔡世杰好奇道:“茶树而已,有什么特别吗?”
王芳笑道:“当然,这种茶树并不常见,树高两丈,四季常绿,寿命百年,开花三千朵,结果百余,果重五百克。花色艳丽就不说了,关键是果里的茶籽可以榨油,那可是上古以来的贡品。”
蔡世杰瞪大了眼,不信道:“皇家御膳?用这个?”
王芳示意众人下山,一边继续道:“史载尧帝七十岁时身体不行了,彭祖便亲自下厨,特别加入‘员木果籽’,也就是这油茶籽了,遂使得尧帝活到了118岁。自此,彭祖茶籽煲汤流传开来,茶油成为了皇家御膳油。”
蔡世杰到处转了一圈,对此地非常满意,他向王芳请命,决定留守辰溪。
众人从另一面下了罗子山,从黄溪口进入沅水,经仙人湾、大江口、柿溪和修溪,然后到辰溪县锦滨和辰阳镇。
此时,蔡世杰便带着两名信众下了船,这是继田菊芳留在溆浦后,第二个落地四县的金丹修士了。
接下来是溯辰水而上,一直到高村。高村距离凤凰县的沱江镇已经很近了,但众人并没有往前走,而是继续乘船,折向西南,因为麻阳最高峰在与芷江县交界处的西晃山。
西晃山海拔一千四百米,山高路陡,是武陵山余脉。实则他们从罗子山可以直线往西走,走个两三天也能直达西晃山,那便要从西晃山的另一头三道坑大峡谷进攻了。
艰苦的跋涉,艰苦的围剿,直到在西晃山最高的金顶上,王芳击杀了一只六十年的大蜈蚣,众人合力击杀了十头五十年的野猪和小型猛禽。
至此,生灭行动落下帷幕。
庆祝活动就安排在了金顶上,有的捉来了肥胖的娃娃鱼,有的手提四五只金鸡,围在金顶旁边的一口水塘边聚餐。
水塘的水,清且甘冽;溪涧中的娃娃鱼,号称水中人参,全身是宝;金鸡是红腹锦鸡,外加野猪肉;再加上产自麻阳本地的锦江泉,近二十人吃得热闹欢快。
王芳尝了一口锦江泉,砸吧嘴笑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苞茅酒?可惜我酒量有限。”
向仕杰抱拳笑道:“不碍事,老大,趁这酒劲,给大家说两句吧。”
众人纷纷拍掌赞同,于是,王芳点点头:“好,各位道友跟着我,风餐露宿,衣不解甲,血雨腥风,长达月余,善哉,善哉。诸位道友如此行径,我深知非为贪功图名,而是自觉能磨砺自身,更能惠及大众,是学道之人所当为也。
不过,个人觉得,传承文明的火种,非朝夕之功,也不是荡灭几个山头的妖兽就能完成的。
以楚地来说,何等事业才能惠及子孙、流传百世呢?
以这苞茅酒来说,当年楚地的茅草都是稀罕物。想要祭祀天地?泰山封禅?贡品下面就得垫上楚地的茅草,甚至是三脊的灵茅才行。分封诸侯更不用说了,所谓裂土分茅,除了五色土,还得用灵茅包着,才是获得封侯封王的信物。
酿酒的香茅、占卜的灵茅,这都是楚文化,可现在还在吗?传国玉玺和紫绶金章早已取代了它们。
楚地除了楚文化,还有巫文化。以前神农的孙子是大巫师,乃至于屈原,可能也是大巫师。可现在呢?是巫术和面具吗?是符水救人吗?或者庙会表演?
江南淫祀为人诟病,可百姓为什么要祭祀邪神?还不是病痛和贫穷所逼。”
众人为王芳的话语所夺,由庆祝的热烈,变为内在的深思。向仕杰想了想,问道:“老大,那你觉得怎样才算是文化传承。”
王芳斩钉截铁道:“精神,唯精神能久远。就像屈原留给我们的,绝非楚辞里的那些用于祭祀的花草,而是他忧国忧民的精神。屈原他投的是汨罗江,楚人悲痛之余以此自傲,全天下的华夏人何尝不敬佩?这就是破了南北地域分别、破了蛮夏族群之别。
我们今后要在辰州推行农道,非仅为改善生活,更为不忘前人吃苦耐劳、勤俭节约的精神;我们也将推广医术,团结苗医,并垦殖苗药,但并非为了牟利或争取人心,而是旨在消灭淫祀迷信、格物致知。
古代大诗人,一个屈原,一个陶渊明。他们的文字功夫当然极好,但这只是一方面,文以载道,字里行间有他们的道。
曹丕说,‘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依靠辞藻是不可能大,更不可能不朽,必须是道。再加上他们的生平事迹,于是构成了他们的精神与道德节操。
因为我们是人,人最珍贵的只有两样,智慧与道德,少了便无异于禽兽。
而楚地,正好与这两位大诗人有缘,所以楚人身上弥漫着一股外人难以理解的气质。这份气质,才是文化的化,楚人被他们的精神所化,以至于千百年后或许都能传承不已。这不是遍布五溪的石雕和金刚石所能比的。
文明之光,楚地或许稍逊中原与江淮一筹,但文化之光,罕逢敌手。不理解的人,便会称之为蛮。此蛮,一旦沾染,难以荡灭。”
对于王芳的话,众人感慨之余,也不是每个人都认同。
比如有人就问,“屈原是湖北人,陶渊明是江西人,为什么偏偏湖南人就继承的多一些呢?难道其他地方的文化就不如湖南?”
对此,一边下山,王芳也一边补充道:“文明可以分高下,但文化难分高下,并不是楚地的蛮就有多了不起,这只是一种提炼和归纳,就好比说某地人善于经商一样。
湖南自古以来,开发较晚,经济落后,人们为了求活,与天地自然相斗,这是其落后野蛮之处,但也蕴含了筚路蓝缕、不屈不挠在其中,所以更能贴合屈陶之道,非生长于锦绣繁华中人可以想见。
湖南的蛮,如果体现在暴脾气上,就未必是什么好事。乃至于说,这种蛮,也可以发展为匪气,更加不好。
但一旦体现到军国大事上,一旦利他,于是便非常惹人瞩目了。然而,你也不能说军政事业,就比经商高尚,那是一种功利和静态的视野。”
王芳总结道:“正如有禅宗和尚所说,有说释迦牟尼当日一出生,就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说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要是他当日在场,保证打得这称佛的狂徒满地找牙。本来嘛,佛教就以无我为道,哪有这么狂傲的。
所以,传承楚人的蛮,一定要放在利他无我、公而忘私上,这才是正道。道德,或者说德道,先有德后有道。我理解的德,便是三观。
德是道的外化,你越合符天地大道,德便越高,品格越高,也越能传承久远。修行也是,到最后,殊途同归,必须要合道。
没有谁生来便野蛮或文明,是传统与继承,是环境与感染,是教育与引导,是学习与选择。”
至此,大家再无异议,也对如何传承文明的火种,多了一份思考与心得。
向仕杰留在了麻阳,在泸溪县的浦市镇,马振生和两名信众下了船。
王芳交代道:“武水横贯泸溪县,也叫泸水、泸溪和武溪。马援征相单程时,曾作诗云,‘滔滔武溪一何深!鸟飞不度,兽不敢临。嗟哉,武溪多毒淫。’
泸溪这里有武溪水驿和浦口水驿,可加利用;其人既崇信盘瓠辛女、傩公傩母,也祭祀百神,所以建立道观庵堂问题不大;唯苗老司巴代雄势力颇大,要稍加注意。”
马振生抱拳道:“放心!”
第五队顺沅水继续东下,留下的,是已经初步成型的三条文化与经济走廊通道,还有再无妖兽袭扰的山川大地。而文化如果繁荣、经济得以振兴,走出大山的路自然也会随之打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