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学的开学典礼定在四月初一,田猎行动推迟到四月初二开始,因为王芳对大家说,必须留出半个月时间做两件事。
头一件,是培训居士信徒。这个事情不用多说,是必须去做的,你不能把教材一发,或者随意口头教导几句就以为万事大吉。
像参与高华庵和陆驿沿线各道观庵堂的信徒,那肯定都是这一带的积极分子,是骨干力量。这一批人利用得好,远比第五队队员守株待兔要有效率得多。
而即便是像黄闻山双杰等人,不过是金丹初期,能够得到张虚白等人的指点,也是机会难得,这也是以后第五队行走五溪的硬底子。
所以,第五队每个人都抽出时间,或者在高华庵,或者在学堂里,和一直留下来的、部分去而复返的信徒们进行着交流,有问必答,至少互相之间混个脸熟。
然后就是第二件事,第五队的日常和对兼济都的贡献问题。以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大大小小的道观办起来后,十个人要负责五个县,肯定各自为战的日子很多。那么,除了自己修炼,也还要对诛邪军和兼济都有所交代,这就需要王芳事前给他们一点硬指标。
王芳聚拢众人,笑道:“很简单,每个人至少两年写一本书出来上交秘阁。内容呢,可以是你个人行走五溪时所写的诗词歌赋,也可以是专论。
专论,比如说,你碰到当地的人说什么话,他们来自哪里,那个话语发音什么的,记录下来就行。我听说,辰州就有不少地方哇乡,而也许那只是汉语古音而已。
当然,记录当地的风土人情、建筑风貌、矿产物业等等,都行。”
众人一听,觉得不可思议,这对他们来说的确简单,到了他们这层次,谁还不会写几首诗呢,没任务也会写啊。尤其张虚白,那是酒仙,二两黄汤下去,必然文思泉涌。
至于把五溪老百姓说的佶屈聱牙的土话什么的记录下来,这也算文化贡献吗?行吧,既然你安排的,咱们照做就是,反正容易得很。
王芳继续道:“我还有个想法,每个人有闲暇时,可以编一点通俗简明的道歌出来,教给一些喜欢音乐的信徒居士,尤其是那些生活贫困的人,让他们可以以此谋生,到处传唱。因为是道歌,抒发的是咱们道教的情怀和趣向,所以称作道情。”
众人一听,这个也不错啊,文化传承嘛,根本在于人,而音乐和文艺,对于乡村百姓来说,饥渴得很啊,能够在劳动与压抑之余,看看戏,听听歌,多美啊。而且,制作起来对他们也不费事,起码比写诗容易。
王芳继续解释道:“道情有两点注意,一个是它出自简化后的经韵,一听就知道源自道教。经韵,经是道经,韵是诵经的唱腔,咱们就统一以桃源观的早晚课唱腔为标准吧。
再一个,形式可以多一点,这道情既可以是歌曲,也可以是故事,甚至可以编成戏来演,你们以为如何?”
众人顿时兴奋起来,王芳的建议很不错,这样他们除了打怪做任务,还真是把文化传承做得深入民间了。
因为说实在的,说到布道,他们心里也有些担心的。因为并非每个人都喜欢修行,你和他讲道理,他未必爱听,甚至很恼火,因为他根本不想或者没时间去思考什么大道理,每天求活命都来不及呢。
可是,你唱一首包含了道理的歌曲,或者一出戏,他也许耳朵伸得比谁都长、眼睛瞪得比谁都大,这便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了。
王芳又拿出一卷自己写的道情诗歌,作为示范,以资参考,让大家心里有数。
牛福奎眼明手快,一把抓起来,念道:《道情》
白云黄鹤道人家,一琴一剑一杯茶,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人间桃李花。
常世人间笑哈哈,周游四海你为啥,苦终受尽修正道,不染人间桃李花。
常世人间笑哈哈,争名夺利你为啥,不如回头悟大道,无忧无虑神仙家。
清静无为是吾家,不染凡尘道根扎,访求名师修正道,蟠桃会上赴龙华。
众人仔细聆听,正赞叹不已,王芳笑道:“我这嗓子不行,大致哼哼,你们听一听。”
她这也是不得已,要想把事情做好,还真得卖点力气。好在她毕竟以前支过教当过老师,勉强唱唱还顶得住。
至于这首道情歌,出自南宋道教百年一遇的天才、白玉蟾的诗《卧云》:满室天香仙子家,一琴一剑一杯茶。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惹人间桃李花。
只是,不知是谁把它修改了,成了一首在二十一世纪还传唱的道情歌曲,王芳以前在网络上听过,觉得挺好,所以率先拿来使用了,这大约便是穿越者们常干的好事吧。实际上王芳也没多剽窃,不然郑板桥那里还有十首呢。
大家哪知道她心里想这些,尽管觉得王芳的嗓子的确不咋地,可是那味道真是不错,起码比他们在大殿上诵经好听多了。哪天自己携剑带酒、边走边唱,那个形象很潇洒啊。
这些事情就算确定下来了,而一晃半个月也过去了,终于迎来了义学开学的日子。
这半个月,除了基建,也是最后确定入学学生的时间。这也是有原因的,虽说都是义学,但范仲淹的义学其实还有宗族性质在内,而王芳的义学不仅打破地缘和血缘,学费和教材全免,甚至提供食宿,广告语就是“在此读书,包衣食住行、生老病死”,也就是说,只要是这里的学生,都给你包了,就算死了也包埋。
这倒不是王芳要出风头,这事人家佛教早做在了前面。像庐山的永安禅院,口号就是“来者安之,死者葬之”,且这家佛寺的私学办的时间还很长、影响也很大。
可惜,最后入学的愣是没超过五十人,其中一半恐怕还是冲着包吃包住来的。
这也不奇怪,这毕竟是古代农村。试想,家里穷的死,你还想不出力而做梦读书啊?读书?我家世世代代务农,为什么劝我读书?就算天生喜欢读书,乱世中,谁有心思去做学问?
剩下的,就是小孩自己不愿意读了,哪个小朋友不愿意玩而去读书啊。典型的像初唐文学家陈子昂,那真是顽皮,一直玩到18岁,才忽然就想读书了。
且说四月初一一大早,当本地耆老和乐队,还有凑热闹的众多乡亲来到高华山的另一侧,大家立刻惊呆了,只见原本一片荒凉的野地上,竟然凭空矗立起两座巨大的四合院。
它们占地近百亩,掩映在茂林修竹、小桥流水与烂漫山花之中。院子后面还被开垦出一块块稻田,有不少农人在那辛勤劳作。再远一点是一条小河流过,更远处则青山隐隐。
在这荒野之地开垦农田是没有问题的。说起来,比如向宗彦所在莲花塘一带,也不单单是水利工程。说远一点,它实际上是唐德宗时李泌、陆贽推行的边疆驻屯策略的延续,亦即鼓励戍卒家庭屯垦,五年免赋税、入户籍、所垦之田为永业,也就是土地私有化的一种尝试。
再说两个四合院,约各占四十亩左右,一个在平地,一个山坡上,都是被长长的土墙包围着。平地院子的牌匾上写着“高华学馆”、山坡院子写着“高华精舍”。
张虚白代表第五队和高华庵,邀请众人上前观礼。今天是学校落成以及开学日,按规矩要举行释奠礼。但这只是义学,自然没必要那么隆重,一般县学以上,才会建文庙、邀请地方官和博士来祭酒。
众人先在高华学馆前停步,因为学馆大门前,整整齐齐地站着四五十个身着青衫的孩子,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个篮子,里面放着细细的几条腊肉干和一些水果。
一个耆老拄着拐杖,对众人笑道:“这我知道,这是准备拜师呢,哈哈,想当年。。。。。。”
话没说完,只见一名仆役打扮的男子走出,看了看那些小屁孩一眼,拿出一张纸大声唱名道:“张三!”
一个大约八九岁的小男孩赶紧提着篮子上前,挺着小胸脯回道:“到!”
仆役问道:“张三,你来鄙馆,所为何事啊?”
“想读书,来找先生拜师。”
“嗯,候着!”
这仆役转身进了门,消失不见。因为进了院子,面前就是一面巨大的照壁,像一块屏风挡住了大家视线。
一会儿仆役又出来了,对张三摇头道:“先生说,他才疏德薄,怕误人子弟,你还是请回吧。”
张三大急,高声道:“早闻先生大名,还请收下小子,小子一定努力学习!”
仆役叹了口气,转身又进去禀告。
很快,仆役又回来了,笑道:“恭喜了,先生听说你态度坚决,甚感安慰,愿意收下你,现正在堂上等你,跟我来吧。”
张三大喜,提着篮子跟着进入了学馆。
众人看到这里,齐齐叹了口气,这一个个学生都这么搞,咱们今天这腿怕是要站断在这里了。
不过没办法,儒家的仪式感很强,程序繁琐而讲究。
张虚白拱手道:“这学馆是为蒙学所用,上面还有一座精舍,却是欢迎儒释道各路朋友一起研讨学术、精进修为。诸位若是有意,不妨随贫道前去参观,也可小憩一会,吃些点心。等到拜师完毕,再来参加释菜礼、同拜先师圣哲。”
众人大喜,于是跟随着往山坡上走。
学馆自然不单是只为蒙学而用,王芳相信消息传出去以后,天长日久,只怕不仅是沅陵,大概五溪乃至沅水与澧水流域会有小孩与读书人蜂拥而来,所以不惜多花力气建成如此规模。或许那时候,这义学就该改成书院了。
众人来到精舍,只见门边贴了一副楹联,“侬家自有麒麟阁,第一功名只赏诗”,却是出自司空图的诗,正适合这精舍的旨趣。再往里走,庭院深深,廊庑相接,书香气足。
至于学馆和精舍的内部结构其实大致相似,中轴线上是主建筑的殿堂,两旁是厢房和跨院,区别只在于是几进几院。当然,学馆的中轴线最北一般是藏经楼,而大堂两旁则是教室、宿舍和斋堂。
参观和休息后,又过了良久,大家忍不住又去学馆,绕过照墙,来到堂前。只见堂上匾额写着“有教无类”四个大字,正得孔子开私学先河、办教育之本意。那些学生都整齐地站立堂下,而薛存志正为他们举行正衣冠、净手净心以及点朱砂开智等仪式。
直到一切妥当,人都到齐,于是举行释菜礼。
释,就是放下或摆设。这是纪念当年孔子被困于陈蔡之间时,颜回每天坚持去采摘野菜,恭敬地放在孔子房前。
菜,就是祭品。如果是释奠礼,要用牛羊猪;像这村学义学什么的,释菜礼足够了,以蔬菜和水果为主。当然,真要全是用素菜也太没诚意了,荤菜还是少不了,诸如兔子肉、羊肉、鱼等等,都可以。反正祭礼之后,圣人们吃完了,也是大家分享。因此,即便是释菜礼,素菜和荤菜加起来,不会比皇帝的一餐御膳少多少。
孔门贤哲,除了朱熹还没出生,都在四周的墙壁上待着,全是壁画。于是,由耆老最先献祭,并诵读一篇祭文;张虚白代表第五队亚献;最后由薛存志终献,其他人都在堂下行礼。礼毕,鼓乐齐鸣,大家入席,这次典礼就大致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