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煜穿着帝胄,左手握着剑柄,面无表情的走向城墙。每走过一处警戒地,负责该区域的士卒作揖喊了声“陛下”后,便自发的加入到身后的队伍里。他们本就守卫着中央,现在中央移动,自然跟着。
此时宫中一片慌乱,伴随着依旧长鸣的警戒钟声和不胫而走的“北狄人来了”的消息,宫里的侍从和宫女乱了套。姬煜皱眉看着这一幕,停下脚步,大声喝道:“慌什么?!朕还没死!”
周围被一震,连呼吸都短暂停滞。
“来春!”
“陛下”
“安定好宫里这些侍从和宫女,平时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继续扰乱人心者:直接杖毙!”
“诺!”,来春作揖应道后,离开队伍去重新组织人员回归常态。
安排好让内部安稳事宜的皇帝带着甲士上了西门城墙。城墙上正急速的进入战时状态,床弩兵正摇满床舵,准备将弓弦拉满;一列列弓兵整装待发;身后的搬运士卒从兵械库中取出箭矢、石头等物资。得益于从东门调入的两千禁军甲士,使得防守压力大减,也让整个宫殿的防守重心可以往西门和南门倾斜。
姬煜走到城墙边,这才亲眼看到现在城外的情况。敌军主要从西面来,南边则是受散开后的骑兵冲击影响。此时城外一片混乱,初次面对这种敌军入境的人们惊恐着一边大叫一边往城墙边跑,最外围的宫殿被北狄马踏洗劫一空后燃起大火。唯一喜人的便是正逐渐汇聚且保持纪律的禁军。姬煜继续往远看去,看向贼寇。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北狄骑兵,以往对其的了解都是父皇给自己翻阅的北地边军的报告描述。这些骑兵不愧为“马背上的人”,其在马背上敏捷灵活,颠簸中引弓拉箭如吃饭喝水般平常娴熟,最可怕的是这般射出的箭矢的精准度,将一个个逃跑中的人送入黄泉。
“族长!”,且摩跟着呼衍哲,放出一箭后看着远远的那高大城墙,指着直至苍天的益延寿殿,兴奋的问道,“这是永安城吗?!”
“不知道!”,呼衍哲也惊讶于远处的盛景。他曾经便听过出使大炎皇庭的北狄使者描述过永安城的繁华和盛况。尤其是未央宫,高大耸立于人间,那是传说中天神才能居住的地方。
“不管这是哪...”,呼衍哲吼叫几声后止不住大笑道:“这次可以带更多的东西回去了!”
“呼衍族的勇士们!”,呼衍哲招呼道:“随我冲!天神庇佑!”
伴随哲北狄骑兵的呼叫声,马蹄声轰鸣。
“陛下”,城门校尉作揖后劝谏道:“城墙上飞矢无眼,危险万分,臣恳请陛下回宫中静候消息”。
“朕知道”,姬煜看也不看他,身子不动的继续观察城外的形势。
“这...”,城门校尉见此,有些无奈,最后只得安排十几个手提大盾的士兵在身旁护卫。
此时城外的情况已渐清晰,西门驻守的禁军在校尉的指挥下,数百名盾兵排成多列手举大盾朝西,面向敌军。盾牌为长方型,长一米,宽六十公分,正面为简单勾勒的张开大口的猛兽头像。每一列的盾阵呈双层,下层竖直近地面排放,上层为倾斜排放,尽可能保护身后不断引箭抛射还击的弓兵和手提长矛的矛兵。多年的战争,让这些边军知道如何抵挡这些来去无影的北狄骑兵。
“咻!”
“啊!”,一个举盾的甲士惨叫一声,他的脚上中了一根箭矢,手上的盾牌拿不稳,掉落在地,片刻间让整个盾牌阵留下一个缺口。但他左右和身后的战友却也不慢,两人将他迅速拉后,左右盾手迅速补足了这个空缺。一秒后,数十发箭矢往这缺口而来,直撞在盾牌上,“叮!叮!...”
“他娘的!”,什夫长看着被拉后的士卒脚上的箭矢,然后骂骂咧咧的大声喊道:“盾兵!别露脚!这帮畜生箭上长眼睛的!”
城墙上,城门校尉见禁军进入安全范围线,拔剑怒吼:“放!”
“嘣!嘣!...”“咻!咻!...”,伴随着绷绳释放和破风声,一根根如短矛般的床弩箭矢呼啸而出,直插北狄骑兵群中,一根箭矛从一个骑兵胸口穿过还不止瘾,再从一骑士的胯部穿过,连人带马扎在地上;一根连穿四人,四人从马上带飞出,“尸体串”最后滚落在地上...一时间,北狄骑队里血肉横飞。
“床弩!”,呼衍哲瞳孔放大,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由于边境的大炎城市为城墙高三米的县城,没有这些守城的大杀器,只有几个边关装配有,但也只有两三架,北狄骑士在吃过一两次亏后,总结了这款武器的缺点:精准度差,对队列分散的队伍造成的伤亡率小,而且向城墙方向冲过一条线后,大炎的床弩便失去了作用。北狄掌握了这些后,自然开始反制,所以边关的床弩对他们来说只是略微头疼。但现在这插在自己同袍里的这二十多根箭矛,让他们惊惧的知道“对面城墙上有不下于二十台的床弩!”他们就遇见过这种情况!
初步感受到对方防备力量的呼衍哲大吼道:“散开!”虽然对方防备力量充足,但他不打算放弃这次机会。喊完这话后,呼衍哲悄悄拉着亲近之人退后。即使知道的降低伤亡率的办法,但他还是不想去赌运。
散开后的北狄骑兵,在箭矛下的死伤率果然少了很多,一些箭矛不是只杀穿过一两个骑兵,便是无战果的插在空地上。
城墙上,见到贼寇快速的拿出应对之法,城门校尉皱眉,却也不乱的命令道:“弓兵准备!”
话落,站满了城墙的弓兵们开始引弓拉箭。“吱~”,数千只弓因抵抗人力拉满发出的痛苦呻吟声。
“呜哇哇~”,此时逐渐进入床弩失效区的北狄骑兵们感受到那股压迫消失不见,顿时激动着大叫。看着不远处城下的队列,眼底闪过一丝嗜血。指挥马匹一边继续冲锋,一边引弓找到细微漏洞后放箭。片刻后,那盾阵里面隐约闪过一声惨叫。
北狄骑兵从不是喜欢与硬角色命换命的军士,他们更像“强盗”而不是“士兵”,南下的目的从来就是为了“劫掠”,而不是所谓的“为北狄这个共同体奉献一生”。所以他们的战斗信条就是发挥自身最大本能“箭术”的长距离优势,定点打击,制造死亡恐惧,让猎物的精神和身体疲软。待对方最后失去抵抗力量,才是他们收获丰盛大餐的时候。果不其然,待北狄队伍最前面那批骑士估量着与猎物距离足够自己杀伤而自身伤亡最小时,便骑术精湛的突然一个大转弯,向左右两边一边骑行着一边继续引弓。
姬煜看着已经离城墙只有一百多米的敌寇,眉头紧锁。这点距离让他能看清北狄骑士们脸上张狂的神色,这让他拳头紧握。
“铮!”,城墙上站着的城门校尉静待北狄大部进入弓箭的打击区,猛然的拔出腰上的利剑,怒吼道:“放箭!”
“咻!...”
没有床弩矛箭的破风声那么尖锐,但近一千五百只箭组成的严密箭阵却让人更感恐惧。
“噗!噗!...啊!啊!...”北狄骑兵身上的防护措施就是布衣,再加上骑兵冲锋带来的不小动能,与飞速而来的箭矢相碰。顿时先响起一阵箭尖破肉的闷响,然后是伴随而来的惨叫,顷刻间北狄骑兵一片人仰马翻。
看到这一场景的呼衍哲顿时胆颤心惊,立马下令,“退!”
其实不用他下命令,最前方北狄骑兵早已开始自发的组织后撤。这些北方的来者没想到大炎的弓箭能射这么远,按照过往的经验保持一百五米的距离便能保证安全。
北狄骑士的想法可以理解。他们常年侵扰大炎北境,但所遇见的关隘和城墙,最高都不过四五米,自然不知道站在高二倍左右的城墙上引箭抛射会大大增加射程,再加上大炎禁卫军的素质过硬、武器精良,所以吃了一个大亏。
城下禁军队伍且战且退,这时候终于退到城墙下不远处,便开始就地防守反击。得亏禁军的兵员组成以北地边军为源,与北狄交战多次,深知北狄骑兵的利害,并探索出对应之法,再加上禁军身上的装备是大炎最好,不同于过去的铜制而采用铁制,所以驻守西门的禁军在北狄骑兵的箭雨下只损失两百多人。
从南门抽调而来的五百禁卫军也刚好到达,与西门同仁合为一起。负责守护南门的禁卫军校尉知道西门为北狄的入侵中心后,在不影响自己南门的防守的同时,临机抽调部分甲士前往西门帮忙。这便是百战之军的真正厉害之处,懂得在战场上随机应变,合作协同,充分利用每一分力量,而不是没有脑子般等着上面经过层层传递而缓缓到来的指令。
“退!退!...”,呼延哲一边呼喊着,一边引马转身,身后万马齐随。
城墙上,面对敌军的后退,甲士们豪不慌乱,弓兵的第二波打击悄然而至,又让一千多北狄骑士饮恨当场。
姬煜望着退去的贼寇,心里长松了口气,握成拳的手不由自主的松了松。
北狄骑士慌不择路的后撤,大炎士兵放箭攻击。待北狄骑兵跑出床弩的再次打击,离甘泉宫已经一千多米。经过双方这一阵你来我往,此时天色已经渐暗。
此回合,北狄死伤近三千人;大炎伤亡甲士几百人,如果加上宫外的侍从的话,则有近千人。
“呼哧呼哧~”,伴随着胯下马匹的呼吸声,北狄骑士们喘着气,奋力抓住“生”的他们又神色凶恶的看着那边远远的城墙。大炎这边则安静一片,城墙下的盾阵严丝合缝的藏着箭矢的锋芒,城墙上的甲士们手不离手中的武器,死死的盯着对方。
“族长!”,还是少年心气的且摩斗志不减的说:“让我带着大家去冲一冲!消耗这些大炎人的弓箭!”
“不!”,呼衍哲看也不看且摩非常干脆的拒绝,然后命令左右道:“让族人从三面包围!我要一滴水和一粒粮食都进不去!同时散出人去,寻找并通知周围的其他部族,就说我们找到了一只肥羊!让他们一同前来围困!”
说完,呼衍哲转过身带着训诫的语气对且摩道:“我们是草原狼的子民!所以我们不求第一时间咬破猎物的喉咙!因为这可能会伤了我们自己!而要像狼群打猎一样,不惜奔袭千里,忍耐着饥饿,不断消磨猎物的力气和意志!现在对方像刺猬,可我们得清楚,他们的凶猛背后藏着虚弱!我们需要做的,便是等待他们的虚弱到来!”
过去北狄攻打北境的县城时,便是如此做才攻取下的。
“呼~”,起风了。
一阵大风呼啸而起,吹得城墙上的旌旗“扑哧!扑哧!...”的响动。
“嗯...?”,姬煜感受到什么,抬头看天,最后被这风吹得忍不住遮面转头。
北狄骑士们连人带马侧身等风过去。
风劲过去,周围环境渐渐回归正常。
“族长!”
“族长,你看!”
“...”
呼衍哲正缓缓的转回身,耳边感知灵敏的且摩却在惊呼着,而队伍中有的人发现异常后也大喊着。
呼衍哲随着族人的视线看去,先是一愣,再是一惊。
夜色已置,大风拂过天空,拉开云朵,一轮满月高挂天空,皓月之光照射大地。
对于以“狼”做为图腾的北狄来说,圆月的出现有不一样的意义,就像中原的凶日一般,诸事皆罢,包括打猎、战争。
呼延哲盯着这轮圆月看了一会儿后,一边调转马头,一边大喊:“走!”
整只队伍无人异议的跟随着,不带一丝犹豫的退去。
甘泉宫城墙上,众人对北狄的突然转身离去不解,毕竟刚刚对方将队伍分散打算包围的态势很明显。虽然不解,但贼寇确实退去。大伙紧绷的神经放松了少许,不知是那个士兵喊了一句,片刻间大伙顺同着大喝道:“大风!大风!...”
处于这个充满生气氛围的姬煜却没参与其中,眼睛一直盯着已经远去的北狄,咬牙恨恨地心想:“这是朕的耻辱!”
...
两天后
姬煜坐着行銮里,在十万兵士的护送下,往永安城归去。其实堆聚在大炎核心区域的将士们因北狄的突然侵袭也是吃了一惊,尤其在想起新皇在甘泉宫避暑后,更是神色大失,连自己的防区也丢下不管后急忙带兵来护君。所以在北狄退兵没多久,这几万大军便陆陆续续的赶到了甘泉宫。
“哎...”,放下手中的竹简,姬煜抬手轻揉眉头。通过翻阅这两天递上来的奏章,他已经了解这次北狄南下劫掠造成的损失,更重要的知晓了大炎现今对外防备的薄弱。先皇去年为了平定“七王之乱”,将北地的军队调回中央护卫和作为平乱的主力。在平乱功成后没多久,先皇崩,朝廷上下忙着新皇登基事宜,便忘了将边境军队调回的重要性。如此这些造成了这次北狄能南下入侵到如此的地步。
“待回朝稳定朝纲后,得把这些军队调回北疆了...”姬煜不敢想下次北狄的大军还像如此这般如入无人之境,更担心下次被围的是永安城。
用手抬起车銮侧面的窗帘,看着外面世界的景象,皇帝头上的眉头锁得更紧。
此时车队路过一个村庄。村庄已经被北狄蹂躏过。从村口望过进去,尸体零星分布,其下的土地已变成暗红色。尸体有老人、孩子,更多的还是青壮年男子。一些青壮年旁跪着衣裳不整、神色呆滞的女子,还有侥幸存活的孩子一边哭喊着一边摇动一动不动的他。
“...”,姬煜闭眼,稍用力的甩关上帘,感觉自己有些躁动,便习惯性的深吸口气以强迫自身冷静。
“呼~”,长长的舒了口气,眼睛猛地睁开,一阵精光闪过,语气森然道:“北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