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户部的加赋公文快马送到永昌府新任知府魏良手中,魏良上任还不到两个月,本见着永昌府富庶,一来任上便收到地方官绅的大笔孝敬,心中正暗喜得了个肥缺。不想这加赋条令实在骇人听闻,陡然要在原先的税赋上增加五倍,如此作法,简直是要逼死人。那魏良读着文书,冷汗直冒,慌得六神无主,身边的钱师爷读了,也是唉声叹气。魏良叹道,“本官新上任才两个月不到,本想着和气生财,一方安泰,这朝廷一纸公文下来,就好比泰山压顶一般,直直的要把本官这几两骨头都压成齑粉。”
钱师爷道,“永昌府富庶边陲,朝廷本就眼红,早有耳闻是要加赋补那国库亏空,哪里想到要加这么多?如此的加法自古除了战乱时的横征暴敛,寅吃卯粮,还没那个太平年景会如此做的,这完全是取乱之道。”
魏良道,“谁说不是?这永昌府乱了,所有的矛头对准的就是我们这一府大小官员。素闻边民剽悍,哪里是服软的性格?朝廷要如此行事,我们也只有硬着头皮上,只是要给自己想好退路,否则就要客死异乡了。”
钱师爷道,“老爷,此事实在太大了,以我永昌府一府官员和守备大人根本无法控制局面。还是该与都指挥使大人,布政使大人一同商讨才是。这永昌府虽是西南一府,却牵涉到西南各个州府,他们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魏良点点头,“如今这种情形,只能让上官一同协办,我是担不起干系的,明日便去拜会他们,务必要讨个法子才好。”
第二天,魏良携带公文乘着官轿,府兵护送着去了两百公里外的的布政使衙署。布政使大人正与都指挥使大人在衙署公堂里议事,听得永昌知府到了,忙请了进来。魏知府几步进来,见了礼,布政使大人请茶落座,开口问道,“魏大人匆匆而来,定然是为你永昌府加赋的事情吧?”
魏良道,“大人既然已经知道加赋的事情,下官也不赘述了。兹事体大,下官不敢擅自做主,特来讨个可行的法子。”
布政使大人点点头道,“虽说那永昌府是你管辖,却牵一发而动全身,事关我西南的稳定大局,你不来找本官,本官也要去召你来商讨一二。本官也是昨日得到庭寄行文,要本官全力配合你永昌府协办。”
魏良听了,心中宽慰了些,道,“朝廷顾虑周全,还请大人明示。”
布政使道,“本官知道,倘若这政令一旦公布,那永昌府必然要乱,已经找来都指挥使大人商讨,准备先派两万将士分批进驻永昌府东西南北四个兵营,再派五千人马归你调用,在永昌府城内各个紧要关口镇守,然后再张贴告示公布,就算有些骚乱,也能及时控制。”
魏良问,“若激起民变,该当如何处理?”
布政使起身高声道,“有上谕。”
众人忙起身跪拜布政使面前,布政使道,“永昌府加赋一事刻不容缓,若有刁民闹事,该抓的抓,该杀的杀,不可姑息。”
众人高呼,“皇上圣明。”布政使让众人起身,说道,“事情紧急,耽误不得,你等即刻按部署去做吧。本官坐镇属衙,专候诸位捷报。”
都指挥使去调兵遣将,分兵开拔永昌府,那些将士提前一天出发,先到了永昌府兵营里驻扎,之后魏良才带着五千官兵浩浩荡荡返回永昌府。
魏良把调来的官兵分布在永昌府城里各个大街小巷,然后在回龙坝公告牌上贴出了加赋的告示。那些识字的百姓看了告示,无不骇然,相互转告,很快,永昌府大街小巷便传遍了去。百姓看到大街上到处布满了官兵,都胆战心惊不已,又得到加赋五倍的消息,吓得哭爹喊娘,个个不知所措。
税官们带着官兵分片区各处先向商家征收税赋,个个如狼似虎般破门捣罐,强行收税,官兵动起手来,哪里还管定额多少,见了银子就抢,搜到银票就揣,稍有反抗,便拳打脚踢,那些反抗动手的百姓,即刻抓的抓,杀的杀。一时永昌府哀嚎声起,大街上四处溅血。
之后,税官们拿着册子,带着官兵去到城里的地主大户家里,按着登记的田亩数量加着十倍要银子,搅得家家慌乱,无法自保,那真是财主家也没余粮了。
折腾了十日,永昌府知府衙门的银库满了,各大粮库官仓满了,将士的腰包肥了,抢夺来抵债的猪羊牛根本没地方蓄养,胡乱杀了,各个吃得腻味。
永昌府城里很快被搜刮一空。搜刮的银两和粮食陆续往北押运去了。而那些押运去的只不过是原先税赋的五倍,更多的却流进了各级官兵的腰包。
那日,永昌府的街上听不到哭声,人们已经不敢吭声,大街上脏乱一片,腐烂的猪牛尸体随处可见,臭气熏天。
数百个身穿白衣孝服的男子抬着几十口棺材默默的走向永昌府知府属衙,男人们的眼睛充满愤怒,悲伤,他们不哭不闹,只是很有秩序的走着,两边密密麻麻的官兵拿着刀枪跟着。
领着男人在前边走的是原永昌府告老病退的捕头王越。王越因为身体原因,不愿意跟着王兴去北方,和十来个王家人隐姓埋名在永昌府躲了起来。永昌府出了这样的大事,他即刻让三个王家人去北方通报王兴,自己带着剩下的王家人鼓动数百个大胆的乡民抬了被官兵杀死的百姓要去知府那里讨说法。
王越在属衙里的威望很高,那些府兵都认识他,见王家人出现,无不骇然,不敢轻举妄动,只让官兵跟着,飞马去报给魏知府得知。
魏知府带着一众护卫,穿着官服刚走到属衙门外,只见门外阶梯下摆了几十口棺材,为首站着一个中年汉子,魏知府怒道,“大胆刁民,竟敢到府衙来胡闹,莫非是要反了吗?”
王越抬头,昂然问道,“大人,你作为一方父母,纵容手下官兵杀人越货,我永昌府被洗劫一空,比那强盗做法更令人发指。如今被枉杀了如此多的百姓,你若不给百姓一个交代,百姓便没了活路,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魏良指着王越,问道,“你便是王氏族人王越?”
王越道,“草民便是。”
魏良怒道,“大胆王越,本官得知你曾经是这里的捕头,也算是朝廷的人,你却如何不识大体?想来你们王家人根子里都是反骨,今天更是聚众闹事,本官定要治你的罪,来人,即刻拿下!”
七八个军士手持刀枪向王越冲去,王越怒喝一声,“狗官,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拿人杀人,我王家人岂是你等的鱼肉!”挫身挥拳,一拳打翻就近的一个士兵,抬腿揣开棺材,那棺材里尸体上摆满兵器,就近的男子们飞快取了兵器与官兵打斗起来,其他人也打开棺材,取出兵器。
王越捏着一杆长枪,高呼道,“官逼民反,不反就死!”众人呐喊高呼,“反啦!”
府衙前顿时乱做一团。魏良身边护卫围着他退进了大门,大门内涌出数百的官兵,外边四面八方也涌来官兵,不下两千人,很快把王越众人围在中间。
一时杀声四起,惨呼不断。魏良在府衙大堂里听得胆颤心惊,连连叫苦,还好他早有准备,一得到消息,便去调来了周边的官兵。
一炷香的时间,打杀声渐渐小了,魏良靠着大门细细听来,门外传来一个兵士的声音,“大人,反贼都已伏法。”魏良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让手下推开门,自己跨出门去,就见阶梯上下倒满官兵和白衣男子的尸体,断手断脚,身首异处,鲜血流淌各处。那王越的尸体直挺挺的矗立在阶梯下不远的地上,几杆长枪穿透了身体,两眼怒睁着,眼眶里淌出血来,挂在眼角垂落。
魏良见了,惊叫一声,张大了嘴,空气中的血腥味陡然冲起,魏良闻着,恶心吐了起来,把肚子里的秽物吐个干净,抽着肠胃,弓身下去继续干呕。身边护卫连忙扶起。
魏良摆摆手道,“赶紧处理干净,让本官如何出得门去啊?”然后反身进了府衙,被众人搀扶着去书房里坐了下来,脸色惨白,浑身颤抖。丫鬟端过茶来,他一把推翻,惊魂未定。一府的人在钱师爷的安排下端水去门外冲洗。
魏良闻着血腥味太重,嚷着,“熏香,熏香啊!好臭,好臭,滚开,滚开啊……”他眼前飘忽着王越怒睁双眼满脸血污的面孔,根本无法忘记。府里丫鬟管家忙着取香来熏,一时乱成一锅粥了。
只这一惊吓,魏良便精神恍惚起来,整日不得安宁,熬了几日,便一病不起,得了失心疯病。
魏良一病不起,府丞只好接管了征收税赋的重任,让那些税官去永昌府城外管辖地方征税。
不想那些边远地方的地主豪绅得到重赋的消息,各个自保,组织起家人来与官兵对抗,依着地势与官兵周旋。那些官兵在城里施展得开手脚,到了郊外山林,却牵牵绊绊,寻不清方向,官兵伤亡的人数越来越多。那些驻守的官兵也分派到各处征讨,却被化整为零,很快失去了兵力优势,伤亡人数与日俱增。
布政使大人得知魏良得了失心疯,永昌府得到控制,也算控制住了局面,只是周边山林却聚集起了反民,官兵死伤惨重,一时无法平乱,朝廷催促的公文来了三道,一方的乱局却无法平叛,只好瞒报,向朝廷八百里递了捷报。
数月后,朝廷的嘉奖令刚到永昌府,王兴带着西北狼军也杀到了永昌府。
王兴得到消息后,与拓跋火奴商议,火奴见西南乱了,大喜过望,一力支持王兴去西南举事。王兴心系故土,也欣然应诺,火奴调拨给他三千狼军,他率领王家子弟和狼军杀回了永昌府。
王兴没了一条手臂,用不得枪,便选了一把大刀做武器。他扯出“棺运天下”的旗号。“棺运天下”大旗一出现在西南山林,各处好汉纷纷响应,聚拢在一起有三万人,声势浩大。王兴带着部下很快夺了永昌府,抢回了金银和粮草。那魏良一府上下被王兴屠戮一空。边军也杀了大半。败军逃去,西南卫得到消息,不敢隐瞒,向兵部报了,兵部即刻让西南卫调遣十万大军挺进永昌府。
王兴得知消息,不敢与大军硬拼,决定撤离永昌府,带着手下和追随的百姓迁往西南大山中。自此,边陲不再繁荣,刀兵不再停息。
西南边患不息,持续多年,宪宗心中很是不悦,追悔当年不该猛然重赋,逼反了一方的人,却碍于面子,不承认自己的错误。那原先富庶繁华的西南一省每年要向朝廷上供数百万税银,而今边患一起,边民逃进了山林,地主豪绅也破落,田地没人种,粮食根本颗粒无收,朝廷还要承当三十万定边将士的军费开支,国库为之一空,更不要说什么“损有余”,却要对永昌府“补不足”了。宪宗哪里想到只是为了翦除王家人对朝廷的威胁,竟然造成西南动荡持续数年,朝廷损失惨重,得不偿失啊。
汪直看出了宪宗的心思,也心中着急,私下出了宫,一个人去会见了兵部尚书赵珣,从赵府后门溜进了赵珣的书房,见着赵珣,要他上书弹劾大学士工部尚书孙进。
赵珣惊道,“那孙进如今很得圣上青睐,加赋的事情也是圣上要翻五倍的,我若上书,便是违抗圣意,岂非伸着脖子让圣上砍脑袋?前边高岗大人和户部侍郎杨挺的死还让赵某记忆犹新,万不敢从命,公公切莫拿下官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汪直正色说道,“赵大人啊,你好糊涂,今儿咱家来找到你,是给你一个大大的功劳,哪里是要害你?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没理由把你往火坑里推。”
赵珣想了想,见他一个內侍太监并没皇命私自前来,或许便是有了圣上口谕,于是小声问他,“莫非这是皇上的意思?”
汪直点点头,道,“咱家朝夕陪伴皇上,深知圣心。皇上嘴上不说,心中却是追悔得紧。皇上就算是做错了,那也不能认错,因为他是天子,无论对错都是天意。而今西南边患持续多年,西南成了兵焚之地,镇守边军达三十万之众,每年耗损朝廷军费何止百万?刀兵不息,西南不宁。皇上忧心如焚,只是骑虎难下,大人若在此时进言,弹劾孙进妄议误国,就请皇上减免税赋,然后撤军以安民,西南边患自然可解。”
赵珣叹道,“刀兵不息,西南不宁。汪公公一言中的啊。下官受教了,即刻写折子,明日上朝呈上折子,定要让皇上治那孙进的罪。”
汪直见他答应,心中欢喜,起身辞别。赵珣心中暗暗称奇,此人若不是太监,必然是前途无量。
第二日上朝,宪宗拣着几件大事进行朝议,诸事议定,只是西南边患却是老生常谈,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寄希望边军将士勠力剿杀,却难得有捷报传来。
赵珣从前列跨上两步,跪着递上折子,高声启奏,“陛下,臣有一本要奏。”
司礼监太监覃勤上前取了折子,递给宪宗,宪宗翻阅看了,眉头一展,收拢奏折,问道,“赵大人上书弹劾孙进,却是为何啊?”
赵珣高声回道,“陛下,工部尚书孙进提出对永昌府重赋之举,乃取乱的根源,如今西南乱成了一锅粥,一方百姓都反乱为祸,调动朝廷三十万大军剿灭,却收效甚微,每年耗费国帑上百万之多,那永昌府也被战火屠戮一空,百姓流离失所,田地荒芜,山林披火。边疆肥沃之地已经变成焦土。事实证明,重赋之策乃取祸之道,那孙进便是罪魁祸首,此人不以圣上和万民为念,肆意妄为,包藏祸心,迷惑圣上,更是一罪,当腰斩弃市,以儆效尤。”
孙进怒道,“赵大人不可胡言乱语,本官提出加赋之策,乃圣上首肯,你莫非是怀疑圣上国策。”
赵珣喝道,“大胆孙进,竟敢污蔑圣上?圣上仁慈爱民,岂是要因为你的罪责而担着天下骂名不成?圣上明鉴,此人丧心病狂,如何能位列朝堂?”
孙进听了,慌忙跪倒地上,垂泪道,“皇上啊,臣一心为朝廷出谋划策,哪里有半点私心?皇上明鉴啊……”
赵珣跪拜道,“陛下,这孙进一味要迎合圣意,却误导了皇上一番苦心,如今还要把责任推给圣上,狼子野心可见一斑啊,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宪宗沉默半晌,脸色越来越阴沉,终于开口道,“孙进妄言误国,只是事态发展到这样的地步,杀了也无法挽回大局啊。”
赵珣道,“陛下,杀孙进势在必行,一可安抚百姓的心,二可警示朝臣不可妄言。杀孙进以告天下,那西南一方百姓得知奸佞被除,便有了希望,陛下再酌情减免税赋,再撤回大军,大赦天下,昭示仁慈,大局定可扭转,乾坤可定啊。”
孙进听皇上认定自己“妄言误国”,把一切罪责都归在自己身上,顿时明白自己要做“替罪羊”,自己的头颅便是安定西南的信物,看来自己的性命已经在皇帝的心中勾决了。吓得面如死灰,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宪宗终于下了决断,高声道,“孙进祸国殃民,罪不容赦,即刻推出午门斩首。作兵部拟旨,永昌府即刻撤兵。作户部拟旨,免除永昌府三年税赋,以安民心。”
堂下朝臣听了,无不欢欣鼓舞,跪拜高呼万岁。
锦衣卫上前拉出孙进,押去午门斩首。众太监娴熟的进来清洗孙进留下的污秽。
宪宗退朝,回到寝宫,汪直后边紧紧跟随。进了寝宫,宪宗转身,沉着脸喝道,“大胆的奴才,你可知罪?”
汪直心下明白,即刻跪倒在宪宗面前,哀声道,“皇上,奴才知道错了。”
宪宗转到他身后,一脚踢过去,踢在他屁股上。汪直故意往前一扑,叫着痛,心中却欢喜。皇上没拿鞭子抽他,只是踢了他屁股,那点力气,哪里能踢痛他?他还有故意装着叫唤,才能让皇上解气。
宪宗骂道,“狗奴才,竟敢私自出宫串联朝廷一品大臣。你可知这是死罪?”
汪直趴在地上回道,“皇上,奴才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只是整日见着皇上忧心忡忡,寝食难安,奴才心里着急啊,为了西南战乱,累坏了圣体,很不划算。皇上的天下何止一个西南永昌府?天下那么多的州府都要皇上担着呢。”
宪宗让宫女取来一个软垫椅子坐在汪直面前,说道,“你这奴才,朕知你不但武艺高强,也还有些智谋,你既然有想法,为何不直接给朕讲来,偏要违制去串联朝臣,还把这大大的功劳让与别人?”
汪直道,“奴才只是奴才,哪里敢妄议朝政?只是一心为皇上排忧解难,哪里敢贪那些功劳。”
宪宗叹道,“可惜你只是一个太监,否则这朝堂上做个一品尚书也是够够的。你伺候过万贵妃,也是万贵妃赏识的,说你忠心不二,聪明伶俐,最是可以信赖,虽然朕把西厂交给你打理,还是大材小用了。那满朝文武不堪大用,还比不上你一个奴才的本事,可惜啊……”
汪直见他如此夸自己,心中暗喜,问道,“皇上,奴才趴着说话不方便,能否开恩让奴才起来说话?”
宪宗一愣,见他像癞皮狗般趴在地上,不由笑道,“朕都忘了,你起身吧。”
汪直谢恩,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却显得伤感起来,说道,“皇上,好些日子没去贵妃娘娘那里了。”
宪宗叹道,“万贵妃丧子之痛,痛入骨髓,朕心中很是难过,可怜我那皇儿根本醒不过来,贞儿还执迷不悟,还好那神木棺保住我皇儿尸身不坏,也算给她些安慰。朕心中愧疚,为佑樘册封了太子,我怕她还恨着朕。”
汪直道,“皇上与娘娘的感情亘古未有,娘娘当体谅皇上的苦心。”
宪宗道,“贞儿向来是顾全大局的,只是对这后宫却心生芥蒂。皇儿醒不来,她也不出寝宫,朕见着她又未免伤怀,哎,罢了,罢了,不见为好。”
汪直不敢再提。宪宗道,“汪直,你是朕最可信赖的人,朕有一大事想让你去做,你可愿意?”
汪直忙跪拜地上,激动的回道,“陛下,奴才只一心忠于陛下,任意差遣,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宪宗叹道,“想来这件事也跟上刀山下火海差不多了。朕心疼你,但那些大臣却找不到一个能做好的,朕身边只有你堪重用,所以,还要看你愿不愿意了。”
汪直道,“请皇上明示。”
宪宗道,“西南边患无非是官逼民反,朕惩治了那些官员,收拾了民心,便不足为患。西南教化大体成了的,收拾残局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只是那北方边境,外族铁骑压境才是朝廷的大患,朕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去提领边军,为朕分忧解难。”
汪直听了,激动得垂泪道,“奴才谢过皇上隆恩,皇上不以奴才残躯为是,委以这天大的干系,奴才粉身碎骨必要荡平边患。只是不能照顾皇上身边,心中很是不忍。”
宪宗扶起汪直,道,“朕以大局为重,你也要顾全大局。你乃钦差,你去北方,便是朕去了北方,朕才能安心。记得永乐年间,大太监郑和奉旨下西洋,扬我中华神威,青史留名,你可以他为榜样,也做个青史留名的内官才好。”
汪直含泪道,“奴才记得了,奴才定然以郑和为榜样,做出一番事业来,不辜负皇上一片苦心,也是奴才的造化。”
之后,汪直作为钦差监军,去北方提领千军万马,战功赫赫,威震北方,因远离内宫争斗,后来虽朝堂内争斗波及,被贬落职,也得了善终。
成化二十三年,万贵妃陪着皇子寸步不离二十多年,终没能盼着皇子醒来,油尽灯枯,熬得满头白发,皮包骨头,她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悲痛不已,嚎啕大哭,对着皇长子的尸体说道,“孩儿啊,娘苦苦等了你二十多年,娘都变成这副模样了,你却还是不醒?你若醒来,如何能认得为娘的这副模样?娘如今变得又老又丑,如何有面目见你啊…..娘等不了啦,只能去找你啦……”终于支撑不住,喷出身体里最后一点精血,倒地身亡。
宪宗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上朝议事,他并没有惊慌失措,只是沉默下来,目光渐渐呆滞,眼神流露出忧伤绝望。满朝文武跪拜哭泣,请皇上节哀。良久,宪宗开口道,“万贵妃走了,弃朕而去,一心挂念孩儿,是要去找天上云游的孩儿了。众爱卿应该看明白了,朕的后宫中虽然有些争斗,却还是有真情在。贵妃毕竟是一个母亲,做母亲的就会一心为孩子好。孩子就是母亲的天,母亲的魂儿。贵妃陪伴朕多年,朕也是一心眷念着她。如今她弃朕而去,朕却如何能弃她?朕虽然是九五之尊,是天下的君父,可朕还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意的丈夫。朕的心底里更看重的是我和贵妃这一生的厮守,一世的情意。如今贞儿去了,朕的心也就跟她去了。这大明的江山朕便只好卸下了。还望众卿家用心辅佐太子,朕时日不多了。”
众大臣听了,无不骇然,颤抖山呼,“皇上万不可弃江山而不顾啊……”
宪宗不理会朝堂下的一片哀求,颤巍巍起身,太监慌忙扶住,起驾去了万贵妃寝宫。
万贵妃寝宫里,神木棺摆放在中间,里边放着皇长子的遗骸,万贵妃的卧榻摆在左边,卧榻上万贵妃的遗体躺着,宫女正在擦拭万贵妃的身子。宪宗走近卧榻,坐在了床沿上,伸手拉着万贵妃冰冷僵硬的右手,泪如雨下。边上宫女跪在地上无不垂泪。
宪宗哭了一阵,对着万贵妃遗体微笑着,轻声说道,“贞儿,朕知道你早已万念俱灰,只是舍不得朕,才苦苦捱到今日。朕知道,她们都在说你丑,说你出生低微,配不上朕。可她们哪里知道,在朕的眼里,你是世上最美的女子,也是朕命中不可缺少的一个魂魄,最最紧要的魂儿。如今你去了,朕的魂儿啊,也丢了。待朕安排好了,就去寻你,你可要等着朕,我们一起去天宫找到孩儿,一起在天上快快活活的可好?”
身边的宫女太监听了,无不心酸哭泣,哀求皇上节哀。
宪宗起身,叹道,“贞儿去了,你们好好装扮装扮,要干干净净的,她怕脏了孩儿。把她和皇长子一起装殓在神木棺中吧,待朕殡天之日,一起送进皇陵,不可把我们一家人分开。”
众人尽心做事,无不感念皇帝与贵妃的一段真情。
自万贵妃死后,宪宗悲痛不绝,守着万贵妃和皇长子的尸体,日日寡欢,夜夜以泪洗面,数月后驾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