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志•佞臣传•卷二十八》:“崔荛,字野夫,大司农崔蠡子,冀州清河郡人。延熹六年(163年),举茂才,表为郎中。未几,擢为阳泉令。延熹九年,累迁为南阳郡尉。时南阳郡守成瑨因罪杀张祀并其宗客两百余人,荛素与瑨不穆,知祀阴结中常侍王甫、曹节,故阴放祀妻于途。后瑨见诛,牵连者甚众,唯荛右迁汝南郡守。然荛美文词,善谈论,而驭事简率,铨管非所长。以器韵自高,不屑细故,权移仆下,以致汝南民怨积深。建宁元年(168年),太傅陈蕃以荛尸位素餐、御下不力等十罪,将其罢官去职,流放辽东。建宁四年(公元171年)正月初三,灵帝宏行元服,大赦天下,荛始得归乡。熹平元年(172年)正月,荛复为冀州刺史,未几,渤海王悝为王甫构陷致死,时人疑之。熹平二年十二月,荛转迁青州刺史,北海地震,死伤甚众。荛自恃清贵,不恤人之疾苦,无所为,百姓怨之。熹平三年正月,青州大旱以致全境歉收,百姓诉旱,荛指庭树曰:“此尚有叶,何旱之有?”乃笞之,吏民结怨。时东莱郡守夏育以困粮之法,逼宋江、王伦决战,一战破其军,江、伦等仅以身免。荛闻之大喜,孤身赴东莱,欲贪育功为己有,且尽没官军缴获赏赐。军士多有积怨,有军司马李登图者聚众哗变,育不能制,与荛俱被军士逐之于北海。荛饥渴甚,投民舍求水,民以溺饮之,育耻之,遂自槛上洛。荛初为叛卒所俘,翦其髭发,拜而获免。荛复又为叛军王伦部所获,车裂而死,民多庆之,闻之附伦者甚众。”——魏征
裴松之注曰:“《芝田录》有载:崔蠡知制诰日,丁太夫人忧,居东都里第。时尚清苦俭啬,四方寄遗,茶药而已,不纳金帛。故朝贤家不异寒素。虽名姬爱子,服无轻细。崔公卜兆有期,居一日,宗门士人有谒请于蠡者,阍吏拒之,告曰:“公居丧,未尝见他客。“乃曰:“某崔家宗门子弟,又知尊夫人有卜远之日,愿一见公。“公闻之,延入与语。直云:知公居缙绅间,清且约,太夫人丧事所须,不能无费。某以辱孙侄之行,又且背用稍给,愿以钱三百万济公大事。“蠡见其慷慨,深奇之。但嘉纳其意,终却而不受。此人久居郎中,亦颇有屈声。蠡未几服阙,拜尚书令,未几,崔某出为郡守。众颇惊异。谓蠡之主文,以公道取士,崔之献艺,由善价成名。县令则可矣,郡守未为得。以是人有诘于蠡者。答曰:崔某举孝廉而为郎中久矣,吾不愿屈其才,故超拔之,俱某私恩所致耳,然自问无愧于心。乃具以前事告之。于是中外始服,名益重焉。”
刘知几复注曰:“裴松之所注坐长烦芜,难免甘苦不分,难以味同萍实者矣。崔蠡、崔荛父子二人,父以私恩乱社稷,子以一叶弊人心,俱自以为是、祸乱朝纲之徒。噫吁嚱!上不正,下参差,斯言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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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提一嘴,青州刺史名叫房彦谦,冀州清河郡东武城县县人士。因岁考政绩名列第一,而被拔擢为青州刺史(PS:刺史官职低,仅六百石,但实权大,而且之后都会调任两千石的官职,成为官员里的中高层,所以这是升官。)。有一子名为房乔(字玄龄),其父为桓帝朝司空房植,也算是名门之后。
这位青州刺史确实是位能臣,在东莱期间,依靠各种福利政策以及宣传,吸引附近的海商以及路近的商旅运粮到东莱,凭借信誉从青州的一众豪商借到足够的钱,暂时解决了东莱郡军民的钱粮问题。
你可能会问,空口白牙,无凭无据的,那些豪商会出借?到时你任期结束,拍拍屁股走人,继任的不认账,他们找谁去?
对,所以有担保物。担保物其实就是土地,因为天灾人祸,东莱郡有许多无主或即将无主的土地。你可能说,这不是趁火打劫吗?别人反倒觉得你这不搞笑嘛,打劫哪能这么舒服就赚到这么多的?
但没办法呀,你身为官府,你就得被自身的制度束缚。你不可能像贼军一般随心所欲,打家劫舍,劫富济贫。这已经不是西汉初年,一个郡守把一郡豪强几乎杀绝,还能收获能臣的美名,真这么干,那名声可就臭了,官也没法当了,而且少不了幸存者反攻倒算,乱世之下,也只能用这些折中之法,哪怕饮鸩止渴。
有钱有粮,新任郡守刘方也把兵力补足,自然就该出击了。
于是王伦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地盘不断萎缩,最后只有五千残部,加上贼军的家属,数万之众,逃到早就准备好的退路,北边的长山群岛,跟刘方打起了游击。
这时西北海岛黑桑岛上的宋江部也率部出击,一则唇亡齿寒,二则还是要打打草谷,要不然就要断炊了,这好几千人,总不能光打鱼吃吧。
两边你来我往的,纵使刘方有骑兵,也来不及策应。更何况这两边人数都不算少,你不理他,可能又给你搞个大新闻出来,你还不能不管。可还是那句话,兵力不足。这东边几县的县卒不是战死就是投敌,他刘方只能暂时将平叛大军拆分,先做驻军,甚至还分了地,算是要他们就地成家立业、安家落户。但如此一来,东边几个县算是稳住了,可刘方的机动兵力又严重不足。
官贼双方,几个月,陷入了泥沼之中,谁都脱不出身来。虽说胜利的天平已经愈发倾向于官军。
可惜,房彦谦却无法看到了!
不过数月后,这个刺史就会因为上书追究淳于谦与独秋生两人的罪责,还牵连到十常侍之一的淳于登,最终被报团的宦官集团反咬一口,以剿贼不利,有养寇自重之嫌,最终被革职查办。刘方也被牵累,但幸得刘宽等宗室重臣相保,转迁辽东郡尉。
接替房彦谦的,却是暗中偏向宦官的奸臣崔荛。为此,还派了阉党大将段颎的旧部武威郡尉夏育调任东莱郡守,替他保驾护航,毕竟现在东莱还有两股叛军还未剿灭。
崔荛可是位奇才,干啥啥不行,争功第一名,用后世的话讲,那就是懒政,就是尸位素餐,暗中还吃拿卡要。
在夏育过来之前,竟然全然不管东莱郡,与事必躬亲的房彦谦简直就是相反的两面。
这个家伙甚至还想对房彦谦之前的一些政策反悔,但牵涉太多人利益,最终还是没那个胆子,不了了之。但崔荛心中有气,对东莱郡种种政策补助干脆消极执行。
这直接导致之后东莱郡官兵钱粮出现问题,作战积极性大大下降,贼军竟然有卷土重来之势。最惨的是东莱郡老百姓,不但遭受了天灾人祸,还耽搁了夏收,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又遭逢大疫,幸亏张仲景还在,房彦谦又是个难得的好官能臣,总算勉力维持住了局面。结果房彦谦被调走了,张仲景也被崔荛气走。且不说张羡是天使,本身就还要去其他地方救治疫情,就说他之前本就是看在房彦谦的面子上才呆了这么久,如今,呵呵,崔荛他算什么!只是苦了东莱郡百姓。
当然,很快,青州其他郡也坐不住了,对这位新任刺史深恶痛绝。
崔荛到任不久,这北海郡发生大规模地震,别说房屋,城池都倒塌了好几座,死伤数以万计。
他崔荛就呆在齐国的官衙内,除了风花雪月,吟诗作赋,啥事都不干,美其名曰无为而治。他唯一的行动就是写了一分奏折,以极小的笔墨描述了这件事,然后落井下石,将脏水责任全泼到前任房彦谦头上。
连中央都有些怕青州了,你道为啥,天人感应呗,三公已经沦为皇帝的御用背锅,每逢天灾必有人引咎辞职。之前黄县海啸刚整下去一个太尉,你这又想把谁弄下去?人家混到三公容易吗?
夏育是紧赶慢赶,终于从凉州武威郡给赶过来了。这一路风尘仆仆,就是怕这些无能之辈将局势恶化到无能为的境地。结果,到地方一看,险些气背过去。
夏育好歹也是老将,还做过郡守,军政能力都是及格的,军事上甚至能称得上优秀。他将信息一汇总,怎会不知道前任搞下的大好局面在崔荛的一系列骚操作下,已经只剩下十之一二,只能说聊胜于无。
就连本来在半年的各种围困之下,敌方内部已经出现松动,土崩瓦解只是时间问题,结果崔荛断了钱粮,军士那还会卖命,贼军也获得喘息之机。甚至不少百姓活不下去,一怒之下,投奔了宋江或者王伦,导致贼军实力反倒有所增长。
夏育能咋办,他也很无奈。崔荛世出名门,又隐隐与他背后靠山十常侍王甫有所勾连,呸,这帮士族一个个对宦官喊打喊杀,结果暗地里,还不是狼狈为奸。他不得不一边抓民生,一边重整军备,继续围困之策。你说登岛,造船不要时间,训练海军不需要时间,而且他夏育一个北方人也不会水战啊。当然最重要的是达成前面的造船训水军都需要钱粮,他哪来的钱,他一个郡守总不能去偷去抢。
哎,现实不是你头脑一热就行的,一切言行都是基于自身以及外界妥协之后的抉择罢了。
好歹是自己人,在夏育跑了几趟之后,这个崔荛终于抠抠索索挤出了一点钱粮,让夏育将处于爆发边缘的部队给安抚下来。幸亏之前房彦谦给新县卒分地的计策换来了奇效,大家为了保卫自己的资产,抵御贼军的兴致一直保持在较高的水平,这导致夏育只要紧抓郡兵就行。
你说郡兵没分地?分了,不过是在被海水淹过的郡治黄县治下,这种风险资产自然不太受人待见。这当然不是房彦谦小气,郡治朝廷没说换,那郡兵以后还是要驻扎在郡治归郡尉直辖的,不安排在黄县安排在哪,而且还分的多,只要前期投入足够,长远来看,只赚不亏。但普通郡兵哪有资产做前期投入,原先房彦谦是准备政府承担一部分,剩下的算是借贷先借给郡兵,可是来不及实施就被免职了。
好政策,执行不到位,就是如此,反而被人嫌弃。
夏育折腾了几个月,终于把宋江、王伦逼得憋不住了,只能联合起来,死中求活,奋力一战。然而事实告诉我们,这并没有卵用。王伦他们那些军事经验还是太浅薄,轻轻松松就落入夏育精心设置的陷阱。最后不仅折了沙摩海、邝金龙、王大寿、黄魁、沙志仁、哈芸生、李飞豹、刘唐、李海、张岑、穆春、陶宗旺、乐和、焦挺、宋清等将,六千大军非死即降,宋江、王伦也只能带着数百精锐突围而出,在水军的接应下,狼狈逃窜。
虽然没能抓获贼首,但贼寇如今不足千数,已经不成气候,也算是大功告成了。
这时,崔荛崔使君才闻讯而来,准备营造一番,是在他英明领导下,才取得如此巨大胜利的形象。这青州也不知遭了邪了还是咋地,熹平三年也闹起了干旱,还是全境大旱,粮食歉收已经成为定局,这无疑会为他的仕途减分,所以崔荛对这次作秀很重视。至于救灾救民,恕他崔荛不会也不想做。
这本就是应有之义,夏育也没想吃独食,但夏育唯独没想到崔荛那么贪,一开始也没在意,无疑他将不得不为此付出代价。
这贼军除了战败,还遗留了大量的财物。根据惯例,士兵取一部分,军官取一部分,剩下的上交,理论上这部分还要分出一部分作为明面上的赏赐。但崔荛显然没这个常识,也不准备遵守,竟然下令将缴获全部上交,准备独吞,还杀了近百名私藏的军士。这些钱他准备暗地给那些贪财的宦官来疏通疏通,这些人可不管啥盟友,都是利益为先,不定时“投喂”,下次可就不认得你了。
夏育当时脸色都变了,但他浸淫官场多年,深知不能当众让领导下不来台,尤其是这种肚量不高的上级。
他本来准备晚上好好和崔荛私下谈谈,无论如何也要说服他拿出一部分赏赐给军士。结果,他实在低估了军队内部积攒的怨气,他们刚刚开始谈,军队就哗变了。
一位凭借战功从底层升上来的军司马李登图,再也无法忍受。一年没发军饷,他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吃口饭嘛,你既然高高在上不愿意给,那我就自己拿。
这位威望极高的军司马振臂一呼,竟然九成军士都响应了,可怜夏育此时人在官衙,手上就带了几个亲兵,如何抵敌的住。
最后夏育也只能和崔荛换上平民衣服,偷偷潜逃出去。
一路上,是被怒火中烧的军士一阵狂追,一直到跑到北海郡范围,才能稍事休息。
崔荛一个文弱书生,在这番颠簸之后已经没了力气,又饥又渴,便像村民讨水喝。
村民本来以为是哪里的灾民(现在青州闹旱灾,四处都有流窜的灾民。),但仔细一瞧,却发现竟然是自己打死也无法忘记的一张脸。
穿着一身原先衣料上乘但多番缝补水洗后已经发黄的旧衫的大汉心下暗道:“原来是你这个狗官,去年北海郡地震,你不救济,反而笞打请命的百姓。今年正月开始大旱,你又不闻不问,指着庭院种的树大言不惭“此尚有叶,何旱之有?”呸,反倒将百姓又是一通好打。实在瞒不住了,才告知朝廷,可如今百姓不知多少饿死渴死,你如何偿还?”
大汉越想越发怒不可遏,可终究没有造反的勇气,但总要出这口气,心下急转,“你不是要喝水吗,这就是,喝吧!”
崔荛却拼命反抗,拿装水的容器明明是夜壶,那壶里的液体也不消多说,他崔荛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崔荛正要反抗,看着大汉冒火的眼神,他如何还不明白他已经认出了自己,若是自己反抗,反倒可能激发大汉的杀人之心,他一个文弱书生如何在体虚状态下打到一个壮汉。
忍一时,风平浪静,崔荛,你行的。一边为自己打气,一边闭眼喝下这壶浑浊的液体,不知咋的两行清泪流出了眼眶。
大汉冷冷一笑,到底没再说什么,径直离去了。至于此人之后立马搬家,不知去了何处,这就是应有之义。
一旁的夏育在一边看着,却全然没有半分想要上前帮忙的意思。说实话,被其连累至此,他夏育没有当场劈了他已经算是养气功夫到位。
懒得在管崔荛,在仅剩的几位亲卫护送下,来到最近的县城,就要了一辆马车当囚车,自己去洛阳请罪去了。他有后台,段颎舍不得我,而宦官还需要段颎的军事力量的支持,这事终归是崔荛惹下的,他顶多担待一点连带之责,问题不大。他已经再也不想呆在这里,尤其不想再见到崔荛这个渣滓。
至于崔荛被抛弃之后,居然在饥饿之下,迷路又跑回了东莱郡,被追赶的军士捉住了。
于是崔荛免不了再被一番折磨戏弄,连全身的毛发都被剃光了,还被剥光了衣服,挑断手筋脚筋,扔在野地里自生自灭。
崔荛只能渴了喝沟里的污水,饿了啃食路边的野草甚至泥土,就这样又苦熬了几天,已经渐渐没了知觉的他,在一次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疼痛。
但很快,崔荛就失去了知觉,却是活生生疼死了,他虚弱的身躯已经早就支撑不住了。
当然,此时仍在卖力驱赶着牛车的一众贼军不会知晓,当然他们也不会在意,他们只要听从王伦的命令行事即可。
毕竟,这位大人物可是被王伦下令要车裂于市的存在,虽然我们能在如此短时间内重新上岸,席卷东莱郡,还得多谢这位崔使君出力呢!
后有人闻其事迹,作诗《崔荛》一首,其曰:“大臣许国当由道,执政如何事佛淫。身附奸邪不知祸,却谈报应感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