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平二年癸丑(173年),春,正月,大疫。——资治通鉴·卷五十七
熹平二年是个多事之秋。
春天,本就是万物复苏的好时节,却偏偏全国多地闹起了疫情。
而他不清楚的是这才刚刚开始,光是类似这样的疫情还有好几起。
刘宏在杨赐、刘宽等帝师的指导下,下诏特举擅长医术的人才。
这却是惊起一个大牛,医圣张羡张仲景,当然如今张仲景还未获得医圣的称号。
洛阳城中,有两个精神小伙,还未出师的医学学徒,分别叫吴瑭、叶桂,他们出门替他们的老师张羡去出门采药归来,刚进城就见到贴在显眼处的皇榜。
作为医学生,这两个人自然都是识文断字的,所以他们都是浑身一震,对视一眼,明白老师的机会到了,他们的机会也到了。
叶桂是医匠世家,但二岁父亲意外亡故后,迫于生计开始从医,偶然遇到游学的张仲景,并抓住机会成为他的学生。叶桂虚心好学且尊师重道,很快便成为张仲景的嫡传弟子,深受器重,所以他对老师是心怀感激的,是真心为老师开心,觉得老师的一身才华可以施展开来。
吴瑭跟叶桂又有不同,想得更多。
吴瑭是半道转业的,他原本是攻读五经,想要步入仕途,但迫于父亲侄子相继病故,才立志学习医学的。所以他想的也更多。老师张羡虽然举孝廉,但每年孝廉一二百人,根本没这么多职位可以分,所以跟大多数人一样,仅仅得了一个郎官,不出意外要数年才能获得一个外放为官的机会。
可现在不同,这诏书一下,应招后便类似贤良方正,只要做出成绩,仕途便大为不同,一飞冲天也不是不可能。而作为张仲景的高徒,也自然可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己到时也不是没有搭顺风车,得到步入仕途的机会。曾今熄灭的政治野心又重新燃起,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吴瑭相比叶桂,不仅为张羡高兴,也为自己高兴。
至于怀疑张羡的能力,不存在的。虽然还未出师,但基本的判断能力还是有的,天下医术能与老师媲美者,寥寥无几。尤其在疫病这一块,老师更是如今的第一人,这把稳了。
两人赶忙回去张羡在洛阳租住的独门院子,一进门就大声呼喊,最后终于在书房兼药房找到下班后正在研究一个古方汤剂的张仲景,却是张羡沉迷研究,以至于根本没听到两个弟子的呼喊。
张羡其实已经得知了皇榜特举之事,甚至已经近水楼台依靠郎官的身份,优先一步报了名,但面对两位弟子的欢呼雀跃,他却开始脸色沉凝。
因为他开始担忧两位弟子的性命。
现实不是梦,醒了就没事了,大疫不是说笑,而是会毫不留情的夺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更不会因为医生就手下留情。他们真的可能会感染大疫而死。
张仲景可以不顾自己的生死,可作为老师,看着还是少年的两个人,他有些不忍心。他们还没出师,本来应该有大好前途,真的要现在就投入到如此残酷的战争中去吗?
是的,大疫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阻止。
不仅仅是因为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更因为医者仁心本就该不顾生死,这是张仲景作为医生的操守,他无法违背,所以他也不能阻止。
事情很顺利,之前就已经在医术上颇有名声,还是一名孝廉的张仲景很快就被三公九卿一致通过,作为此次大疫的特使,远赴各地指导救济疫情。
团队也不止张羡师徒三人,还有心思各异的几十人,他们或想搏个出生,或单纯只是想悬壶济世,但踏上旅途后,大家都表情严肃起来,明白只有团结一心,才能打好这场仗。
看着一个个饱受疫情之苦的灾民,看着一村都因染疾亡故化为的死村,没有正常人会在这种关节时刻还来争名夺利,人心都是肉长的。
对于瘟疫,张仲景其实早就开始研究,并形成自己的见解。
张仲景认为伤寒就是所有热病的总称,一切因外感而生的病,都是“伤寒”。
人有“七情六欲”,中医讲究:内伤七情、外感六淫。
这七情就是:喜、怒、忧、思、悲、恐、惊。所谓喜伤心,怒伤肝,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这便是“内伤”。
外感就是因为外界因素导致的“内伤”,包括六淫:风、寒、暑、湿、燥、火。比如,外界的病邪之气通过人的口鼻从体表入侵而生病。
以前的医生治病的原则是“辨证论治”,也就是在望闻问切的基础上,进而分析诊治。张仲景则在此基础上,提出了“六经论伤寒”的新见解,比如用阴阳学来分析病患。
何为“六经论伤寒”?也就是,以六经:即太阳、少阳、阳明、太阴、少阴、厥阴,来分析发病原因,包括病情初发、发展、演变等情况的原因;以八纲:阴阳、表里、寒热、虚实,来辨别疾病的相应表现。
这个新见解可以这样理解,张仲景是在前人诊治病人所用方法的基础上,更为细致地对病人发病的整个过程中出现的各种症状进行综合分析,比如病邪入侵到人体经络肺脏腑的深浅程度、患者的体质好坏、正气的盛衰等等,这样可以更快地发现发病规律,以便更好地对症下药。
当然,如今张仲景还是即将奔三的大好青年,虽然医术已经极高,但“伤寒杂病论”还没有彻底完善,只能说任重而道远。
而他第一步就是青州。
作为二十州里人口密度数一数二的州,这一旦爆发疫情,自然就比别的地方严重的多。
他快马来到青州临淄,召集起全城的医生,将自己多年研究的麻黄杏仁石膏甘草汤、小建中汤、大黄牡丹皮汤、茵陈蒿汤、炙甘草汤、白头翁汤等等汤剂药方,无私地传授给他们。
然后便带领一行人,来到城外原先的一处军营,被让出来,作为病人的临时安置点,里面照顾病人的人,除了一些自愿的家属,就是一些病情轻微的病人。当然,还有一些被官员下了命令,被自愿进入的医生。
毕竟,大家都不想死,只在找不到多少志愿者的情况下,只能如此了。
不过这位主事的齐国国相,倒不是啥尸位素餐的人,让军队隔着病人大营一定距离重新修建一个营寨,既防止病人逃跑,导致疫情传播,也负责一些收尾工程,譬如病死的人都是由内部人员抬到营外指定地点后,由军队统一焚烧。
张仲景进去以后,对症下药,虽然依旧有人死去,但越来越多人被治愈康复,病人的情绪也因此渐渐稳定下来。
但张羡的眉头非但没有舒展,反而越拧越紧。
这次大疫,远比他想象的复杂,涉及多种瘟疫,是一次复合型的大型传染病。而对于其中的疟疾,他并没有很好的治疗方法。
在这一个月内,他已经连轴转一般,跑遍了大半个青州,每天睡不到两三个时辰,终于控制住了疫情继续爆发。
他当然已经发现疟疾的传播可能跟蚊虫的叮咬有关,但这也是他奇怪的地方,一般疟疾高发期是在夏秋时节,但这次却是在春天爆发。
现在不是寻根究底的时候,他还要在短时间内想到应对之法,毕竟现在全国还有其他几个地方也在传播疫情,他的时间很紧。
为今之计,也只能将已经跟着他处理过不少病例,有一定经验的团队分开分批,先前往其他地方传授经验,将疫情控制住再说,不能再扩散了。
“天士,你说济南国历城县有一个人,找到了治疗之法。你确定了?”
正埋头于为几个重病患者按照自身病情,决定药物用量(这也是中医药方总是不写具体数量,而是用少许等词的原因,因人而异,私人订制,这是这么简单,但却十分考验医生的经验本事。)却被突然闯进来的叶天士话语惊到。
“师尊,是真的。我之前被派到济南国去,结果发现当地的疟疾已经控制住了,主要传播的是其他伤寒急症。我就探访原因,结果就被我发现了这件事。这是那人送给我的药方,我已经找几个病人试过了,都有一定效果。所以我就赶忙过来找师尊你汇报了。这是药方,还请师尊过目。”叶天士明显是急匆匆赶过来的,脸都红红的,但语气却及其兴奋。
此时已经近黄昏,屋内光线昏暗,张仲景连忙将竹简拿到烛光下细看,“青蒿一握,以水两升渍,绞取汁,尽服之。”
“不是煎服,那就先将那几个疟疾患者按此方处理,最重要的青蒿来源问题处理了吗?”张仲景又问。
叶天士连连点头,“当初张使君(齐国国相张晓)安排了一屯之众负责帮我们准备各种药材,吴瑭刚刚已经去跟对方的曲军侯说明情况,想来马上就可以解决。”
“嗯,现在你最有经验,明天青蒿一到,你就先对那些重症试药,如果情况果真如此,那就要马上快马派人去通知其他地方。”
虽然很振奋,但是医学的严谨性让他还是准备先实践一番再说,毕竟病人可没有第二次生命。
“对了,那个人叫什么?若是有效,我自当上书陛下为其请功。”张羡这时才想起好像一直没问那人名字,他张仲景可不是会贪图他人功劳的人。
“那位先生叫隗烨,年方十七,还是一位孝悌力田呢。”叶天士却是有些憧憬地说道。
张羡作为人情练达的人,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跟着赞了一句:“真是少年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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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时的隗烨却遇到了一件麻烦事。
他的母亲给他找了一个侍女,三年守孝之期快结束了,作为长房长子,隗烨也该成家立业了。
当然作为有身份的人,正妻是不能随便娶的,但通房丫头可以先找起来。(PS:这也是古代许多庶长子的由来。)
只见一位及笄少女,停车细步,装着婀娜娉婷,一步步缓缓的走进茅庐来。隗烨举目往下一看,态度幽娴,轻尘夺目,俯伏在地,端的是一位美人儿。
但可惜的是,隗烨暂时还没这个闲心。
因为东莱郡郡治黄县遭遇了罕见的天灾,一场大海啸。不知道三公中哪位又要为此负责,黯然下野。
当然这与隗烨关系不大,真正让他揪心的是,他的恩师就被禁锢在东莱郡当利县半耕半读,距离黄县并不太远。
作为弟子,怎能不担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