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烨很忙,真的很忙。
作为孝悌力田,没有俸禄,事情还多,虽然可以免除一些徭役,但说实话是入不敷出的,还极容易被一些腌臜事牵累。
相比一般的孝悌力田,隗烨是一个人干了三份工作,因为孝悌力田其实是孝、悌以及力田的统称。
人家家里闹矛盾,兄弟大打出手,他要和乡啬夫一起去管。
乡里宣扬教化,要辅助乡三老进行教育方面的工作。事实上,乡三老搞了个私塾,资金来源本地的几个士族豪强凑份子,他也在里面担任老师,讲讲诗经(毛诗)。
至于力田,隗烨还鼓动附近十里八乡的人,一起在农闲时期,修了一条不长的沟渠,让会木匠活的农民给每户配齐了耧(大部分为非多垄版本,那个需要牛牵引,很明显不是谁都有牛的。),根据当地实际情况改进翻车,或水力或风力或人力,将水渠的水引到一些偏远的农田,还有指导农民种地(这很正常,力田就是地种得好,农民也有新手老手,高低之分,有些人就是懂得多,细节处理到位,所以一样的东西对方种出来就是收获多,你不服不行。)诸如此类等等。
其中尤其是力田,麻烦事最多。这一点,在基层做过的都清楚,不患寡而患不均。
譬如,你指导新手时间多,虽然有些老手根本不需要,但人家还是会不高兴,觉得被忽视了。又譬如,修沟渠这个路线咋走?里里外外,谁没有自己的小心思。就说耧,这玩意其实很多人家已经有了,但你不给他们一份,人家又会有人来跟你闹。还有水资源,本身就是敏感话题,尤其是水流量有限的时候,你们村用多点,我们村就不够用,。如何分配,光这个吵吵几个月也是常有的事。
说实话,若非隗氏在当地却是属于顶级士族了,影响力摆在那,若非大家心底都是支持的,若非得到了上到济南国相,下到乡啬夫、乡三老这些人的有限力度支持,这区区几个乡的农业水利设施工程都搞不定。
社会哪有那么简单,利国利民的善事不代表大家一定乐意做,都难啊。
熹平元年忙了一年,第二年开春又碰上大疫流行起来。
不得不说,每逢乱世交替之时,齐鲁大地这一块,总归是天灾人祸不断的,苦了大家了。
可是这眼瞅着就要收获的时节了,正是最需要青壮劳动力的时候,耽误不得,有几个是地主有余粮挥霍,不收割,饭都没得吃了。这又不是南方一些地区,一年可以种个两三季稻子,总归是比北方富裕一些,容错空间也更大。
但病也不能不治,总归是两边为难,一个处理不好,都不知要病死、饿死多少人。
这可比后世纠结经济与疫情要尖锐得多,还是一句老话,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都难啊。
难,也得做呀!总不能学昂撒那三板斧,从头到尾光说不做,等到事态不可挽回再来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结果,母亲还给他捣乱,给他找了一个通房丫头。
通房丫头有两种,一种正妻过门时带的,譬如王熙凤的侍女,平儿,是为了贵族千金嫁过去后有个帮手。另一种则是男主人家自带的,譬如贾宝玉的侍女袭人,一般是长辈挑选好的。后者是因为,贵族男性相比同时代平民男性,因为需要考虑的因素比较多往往成家立业较晚,但又需要满足生理需求的现状而应运而生。
不过通房丫头属于妾里面地位比较低的,因为没有正式的名分。但只要生了孩子,地位往往就会很容易提升,因为通房丫头是有靠山的,也就是正妻,或者太夫人,个别得男主人欢心的更不用提。
当然,妾终归是妾,地位低下的可怜人,高又能高到哪里去了。看看吧,宗法制度规定正出认嫡母,不认庶母,视庶母为奴、仆人;规定庶出认嫡母,不认生母。庶出的子女都不能管自己亲母叫娘,只称姨娘,只有嫡母才能叫娘。就像红楼梦里某春,对着自己生母,却只能叫姨娘。
可是他现在恨不得三头六臂,哪有这个闲情逸致,更何况斩縗至少要三年,这不还差着点时间,何必如此心急呢?
漂亮倒是挺漂亮的,即使以自己万世的经验阅历,也算得上是美人,还是难得的外柔内媚类型的。
但也正因为阅历高,他对妻妾要求也更高,选择更看重智慧德行。
一句话,没得智商,没法沟通,而且这没法治;而德行不行,那不是给自己添堵,家门没事也得整出点事来。
“坐吧,我这规矩少,既然以后要跟我,你也介绍一下自己吧?”隗烨在坐榻上盘腿而坐,示意他也坐下。
“妾身祖籍徐州东海兰陵,乳名慧娘,今年刚刚及笄,父亲是现任南郡太守的萧岿。”
萧慧娘顿了一下,似乎犹豫了一下,“原本也是富贵人家,但妾身是二月生人,吴楚之地有二月生者不详的习俗,所以父亲将我托付给六叔宗郡姜县令萧笈。可谁承想,叔父叔母不及一年,便纷纷亡故。无奈之下,只能在舅舅张轲处暂且安身。可舅父家境贫寒,任职的郡主簿俸禄三百石,养活全家本就很勉强。妾身是个不祥之人,更不想在拖累舅父,所以主动离开,想在外面谋份吃食。主人若是担忧,可将我安排至别处,妾身绝无怨言,只求不要赶走妾身,妾身实在无别处可去了。”
“你倒是没有虚言矫饰,认字吗?”隗烨点了点头,对于不详之说却是不予置评。他心下暗自揣度,暗叹母亲可能是看重了兰陵萧氏的人脉,可都这样了,她父母都不管她,日后难道还会幡然悔悟不成。
大户人家买丫鬟,还是贴身的那种,自然不可能不做调查,更不会要那种来路不明的人。所以如果她说谎或隐瞒,那她肯定会被赶走,即使她很可怜,毕竟天下可怜之人太多,你是帮不完的,若能帮一些值得帮的便算是大善人了。
“认得,叔父和舅父有教过我识字以及一些占候之术,还曾跟着当地的郎中学过一些岐黄之术。”萧慧娘看少主没有对自己的出身多加置评,方才放下心来。若非有这个不详克星的传闻,她这般大家闺秀何至于沦落到如斯境地。
“岐黄占候之术,不错,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吧。你先去跟隗六熟悉一下环境吧,以后你就住在我下榻吧。”隗烨到没有多说什么,虽然惊异于这还是个才女,但毕竟第一次见,虽说漂亮,不太了解下也确实没多少话说,更何况他也不是那种见女的就走不动道的。
隗烨在安排完后,就又要去忙了,还有疫情在呢。
隗烨身怀累世医术傍身,医术其实已经是世上寥寥几人之一,这还是恰巧与医学上泰山北斗级的几位人物同在一世的缘故。
总不能见死不救,对吧。
所以在这几个月,他是忙坏了,又要穿梭在圈起来的病营里,诊断病情,开出药方,更要指挥众人每天热水蒸煮衣物,以布料遮挡口鼻,以预防感染,还要抽空出来,合理安排剩下的劳动力去收割粮食(乡三老和乡啬夫也中招了),是真的脚不沾地。
萧慧娘在这些时段,确实一点千金架子都没有,不拍苦不怕累,干些粗活的时候,更是比隗烨这个累世农夫却手生了的家伙强。而且精通医术,也不怕染病,自嘲八字硬,跟着隗烨寸步不离,实实在在的帮了不少忙,救了不少人命。
这段时日,隗烨确实对其愈发欣赏。谁会拒绝一个人美心善还能力极强的贤内助呢?
“现在的青蒿只是靠我之前开辟的几亩药田,量快用完了,你联系下郡里面的那帮人,让他们想想办法。还有其他药物也开始紧俏起来,也需要及早安排。若是出现因为吃不起药而身故,那就是我等的罪孽了。”隗烨有处理完一天的杂物,刚刚在坐榻上躺下,又想起来一些事,赶紧问询已经成为他秘书的萧慧娘。
“我前日便查验库房发现各种药材都快告罄,当时就让人联系了负责此事的李郡丞,他回复已经派人处理,最迟七天之内会有外地药物运过来。”
萧慧娘回答完,却又欲言又止,“刚刚青州刺史派人传信给济南国相,让他筹措一些粮草被服,据说东莱郡治黄县遇到海啸,整座县城都被水淹了。东莱郡多地都有不同程度遭受海啸引发的水患。我记着少主的恩师也是住在东莱郡,或许.....或许有不忍言之事。”
隗烨本就是疲劳过度,身体有些虚弱,突然听闻如此噩耗,惊怒交加之下,大呼一声“痛煞我也!”,就晕了过去。
萧慧娘赶紧救治,看到少主竟然激动到晕过去,也心焦起来。
对于这个已经注定是自己夫君的男子,第一个不在乎自己不详命格的男人,在这些天,看到他临危不惧,井井有条处理各项事务,救治了不知多少百姓,真是一个英雄人物,她却是已经先陷进去了,不觉间已经痴了。
隗烨醒来以后第一件事,就像自己动身前往东莱郡。但隗烨终归是个持重的人物,明白这里离不开他,更明白以古代的交通通信条件,从最东面的东莱郡传到最西面的济南国,一切都已经迟了,于事无补。
但他实在忧心,只能拜托王进叔父,亲自前往东莱郡一趟,务必保证郑康成公的安全,若是不幸遇难,也要将尸骨带回来,好让他能以弟子身份血食供奉不绝,稍稍慰藉。
郑公一身清正,只是教书育人,为何命途如此多舛。
身为弟子,也只能暗暗心里祈祷其吉人自有天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