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最近很倒霉。
半年前县里的王婆来找到他,诉说有一对母女,本是洛阳人士,由于变故来青州投奔亲眷,却不曾想亲眷早已经搬走,最后花光了盘缠,不得已流落到掖县安家,如今阎公病故,家贫以至于连安葬费用都出不起,正好大土豪宋江依旧单身,所以希望宋江能与阎家之女阎婆惜促成好事,她们母女也算有了依靠,如此两全其美,也算她王婆做了一桩善事。
宋江听了直摇头,他好歹也是本地数一数二的大地主,家中良田千顷,更是县里的三把手,官居两百石的县丞,岂能娶一个不知跟脚的女子为妻。但是这年头,当官就得立人设,他也不能免俗,山东呼保义的名号不能丢啊。
于是不差钱的宋江干脆给了王婆五百贯铜钱,打发了阎婆惜母女,更是收获了一番坐怀不乱、扶危济困的好名声。
这是双赢,阎氏母女拿到钱,宋江收获名望。
咋就还能赖上了呢。
这阎婆咋就这般死脑筋,非说宋江对她们母女恩同再造,还死乞白赖非得要他做女婿,还造势,说她女儿非他不嫁,搞得他们已经有了什么似的。
其实宋江不明白,人与人是不同的。
有些人,绞尽脑汁,一心扑在仕途上,有些人却是没有上进心,一门心思想要抱大腿。而阎婆属于后者,一把年纪的她,只想为她们找一张稳定的长期饭票,至于女儿喜不喜欢,对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别看自己女儿长得貌美,可终究出身低贱,在这个看重门第的年代,白送给富贵人家当小妾,人家还未必要呢。像宋江这种,虽说个子不高,面皮黝黑,如何也算不得一个帅哥,可架不住人家家底厚而且还是县丞,年轻有为还未婚,要是一般情况,又岂是她们高攀得上的!
宋江恶心坏了,忍不住埋怨起这个王婆,太不晓事,我这般出身,至今未婚,又无龙阳之好,你觉得为何,还不是在寻找那个可以令自己少奋斗十年的人嘛,至不济,也得是门当户对,你哪个眼睛觉得阎家母女配得上。
可宋江还是妥协了,他不想把事情闹大,对于他这种人,永远是理智利益挂帅。
况且,宋江在见过了阎婆惜后,说实话内心是有一丝触动的,只是被理智压住了。
遥想那天,阎婆领着阎婆惜来拜会他,掀开珠帘那一刻,他不由晃神了。
花容袅娜,玉质娉婷。髻横一片乌云,眉扫半弯新月。金莲窄窄,湘裙微露不胜情;玉笋纤纤,翠袖半笼无限意。星眼浑如点漆,酥胸真似截肪。韵度若风里海棠花,标格似雪中玉梅树。金屋美人离御苑,蕊珠仙子下尘寰。
这样一般花容月貌的女子,在这个小县城委实不多见,终归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于是,宋江另外买了个宅院,让阎婆惜成了名分极低比妾还要低一级的外室。
阎婆利用宋江爱惜羽翼的弱点进行的软逼迫,以及阎婆惜的出身,终究在他心里种下一根刺。于是他屡屡以打熬筋骨、公务繁忙等借口,令她深闺独处,只当花钱养只狸。
如此,便是半载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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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日前,黄县海啸,波及东莱西北沿海五县,宋江作为本地人,自然也忧心如焚,连忙派遣心腹焦挺去打探宋家庄情况。
不久,就见到了焦挺回来,还带回了自己的亲弟弟宋清,以及庞大海、吴用、刘唐等人。
见弟弟神色有异,宋江心头疑惑,但还是佯装不知,先将这伙人迎入府再说。
“仲弟,大人身体可还康健?家中此次受灾情况如何?”
宋清瞟了吴用一眼,复低下头去,“大人身体硬朗得很,至于灾情,哥哥也是知的,掖县相比黄县自然是要好得多。只是动乱之下,难免人心惶惶。听说,青州西部几郡又闹了疫病,这却是苦了那些灾民,逃难都不知哪里去,怕不是翻山就是要渡海,十停里说不得先得去个一两停。”
顿了一下,“那淳于太守也是不体面的,如此时刻还想着趁火打劫,就连宋家庄上也被盘剥,损失了不少金银和粮食。大人本想按照惯例救济一下乡党,可如今数载存粮都被郡兵搜刮一空,庄子里数百口人都不够吃了,还得派人去买粮,可周边数县都差不多,竟然只得跑到北海郡去买粮。”
宋江沉默了,一时不知道如何答话。
连他们这等豪强都会缺粮,庶民百姓又该苦成啥样,他宋江何尝不知。甚至淳于谦下达命令时他就在场,亲眼看着妄图反对的武县长被郡兵叉出去,勒令闭门思过,他一个县丞又能如何。
他平时所作所为虽多出于功利,可士大夫的报国爱民之心也不是假的,这并不矛盾,积攒名望只是实现志向的一种方式而已。所以此刻他是矛盾的,一方面他的道德准则要求他有所行动,另一方面官场规则也限制了他的脚步。
最终只能安慰宋清,也安慰自己,“这次天灾,又遭了人祸,想必这淳于太守是免不了罢官,再忍忍就好了。”
宋江忽的转换了这个沉重的话题,转向加亮先生,“学究,多日不见,今日久别重逢,我当与你把酒言欢,仲弟,这几位客人,就由你先招待着。加亮贤弟,请!”
说罢,就挽着吴用的手臂,进了书房。
当晚,他们畅谈了整整一晚,而宋江也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他决定做半个内应,送“受人敬爱的”淳于太守上路。
这一是私仇,二是公道,他宋江就想站着做官,有些可以忍,有些他忍不了就无须再忍。
为何是半个,他宋江是何等样人,十五岁就做了乡啬夫,在公门摸爬滚打十年,岂会做这个出头鸟,又不是真想从贼。
于是宋江为吴用指明了方向,就是雷横。
吴用更是聪明人,宋江一说,他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只是需要内应,不在乎是谁,更何况就此时的情况,雷横比宋江更有用。他本就做了两手准备。
于是两人共同做局,推了我们可怜的雷县尉一把。
于是,第二天,吴用一行就告辞了。
宋江也没问宋清为何要帮吴用等人,他了解吴学究此人,虽然多智,但走的是毒士的路子,做事不择手段,他既然敢走,就说明不是有把柄就是宋太公在他们手上,根本不怕宋江反水。
聪明人,有时候不需要说话,大家就已经明白了,何必非要说透,搞得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看着吴用他们逐渐消失在附近那户熟悉的宅邸中,宋江也不免踟蹰,这一步,不知是对是错。
回首,看着自己所在的府邸,也在县衙所在那条街上。在这个敏感时刻,这里太招摇了。而且,不久,这里也必然会是最混乱的地方。
让宋清带人捡紧要的收拾,宋江却决定这几日都搬到别院那里去住。别院有一房美妾,谁也不会怀疑,挺多调戏一番孝义黑三郎终于开窍了。
等到夕阳西下,处理好县衙的一应事务,宋江带着宋清等心腹嫡系,踏入了这个他已经许久没有回来的屋子。
他看见了王婆,可王婆的慌张神情让宋江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王婆咋会在这里,虽说她是媒人,可半年过去了,她一个外人没理由这么晚还在这里,还如此慌张,莫不是....
显然那根刺发挥了作用,令宋江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
他飞快越过王婆,挥手示意几个奴仆截住王婆,自上二层阁楼,眼见主人的房间内,竟有淫声笑语传出。
宋江也是本地的奢遮人物,何等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越发悔恨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将这等招蜂引蝶的娘们娶进门。
虽说阎婆惜有违妇道,但宋江不知女人心,冷落娇妻,亦未尝没有三分自取其咎。
当然宋江没学过某蚣彘的反思之学,古代的社会舆论也容不得这等淫妇狡辩。
宋江非常理智,若是平时,他甚至会选择息事宁人,先休了这个贱妇,甚至若是那人脸皮厚,将这屋子给她也不是不行。
你道为何?因为治家无方在古代也是一种过错。譬如另一时空朱熹的儿媳红杏出墙,朱熹不仅被政敌趁机攻讦(当然罪名不止这一条),还被谣传扒灰,最终辞官不说,还名誉大损。看来古今中外,绿帽子这件事,从各个方面看,对男性的伤害都很大。
所以,对阎婆惜没多大感情的宋江为了前途可以忍。
可如今,反正明天,顶多后天,贼寇进城,到时候满城大乱,正好可以推到义军身上,掩盖这件丑事。说到底,死人才是最能保守秘密的人。
至于为何要亲自动手,家丑不可外扬。
于是,宋江蹑手蹑脚进了房间,在两人在床上专注于“打闹”时,用朴刀给与了对方最后一丝尊重,来了个一串二。
将被子掀开,正要看看奸夫是谁,谁承想,却听到纸窗被破的声音,宋江回头去看,哪来得及,只见到一个黑影跳窗出去,身手颇为矫健,二楼一跃而下也没受伤,直接跑了。
阎婆惜啊,你好生了得,竟给了我这么大的惊喜,还不止一个奸夫。
宋江已经懒得管那个黑影是谁,这已经不重要了,如果不止一个,那么第三个、第四个出现也不出奇,现在的重点是如何遮掩下去。
端坐在染血的床铺上的宋江,不禁迷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