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且说先前与全羽接头的壮汉,下的山路之后紧赶慢赶,终是在天将明时,赶到一处废弃乡邑处。
只见原本因为废弃而被闲置,沦为一些闲汉乞丐甚至野兽的乐园,如今却非但被人打扫了一遍,漏风漏雨的屋顶围墙也被茅草木板之类的暂时修补了一番,勉强倒也能能住人了。
其中条件最好的一间房屋中,壮汉张伯奋脱下蓑衣斗笠,干了一碗热汤,便向坐在临时拼搭的胡床上的戎装中年男子做了个揖,拱手说道:“大人,兄长已将贼寇的诸如兵力部署等信息查探清楚,便在这个竹筒之内,还请大人阅示。”
当然自有随侍的护卫接过竹筒,将帛书取出奉上。
张叔夜接过帛书,在油灯昏黄的灯光下,仔细阅读起来,俄顷冷笑起来,“贼寇已入吾彀中矣。”
走到屋檐下,看到连绵的雨终于停下休息起来,明天或许便是晴天。,转身对张伯奋吩咐道:“大郎自去叫醒二郎,命他将这份帛书快马送至云天彪处,就说天晴除贼。”
在张伯奋临出门时却又补了一句“大郎之后便去好好歇息吧,天亮之后或有大仗将起。”
张伯奋只是抱拳应诺,便出门去了。
张叔夜却没有入睡,即使他已经一天一夜未曾合眼。
他拿出两个酒杯和一壶黄酒,将杯子倒满浊酒,一杯一饮而下,一杯却倒入大地。
一杯敬自己,一杯敬故人。
张叔夜是个固执的人,他维护皇权到近乎偏执,甚至他不顾自身的安危,更不会对敌人的身世背景有所顾忌。他热爱汉室制度,信奉忠君仁义的道理,爱护黎民百姓,却也不惮于挥刀,挥刀向更强者。
这是一个真正的勇士,更是一个忠臣、能臣。
很多人年轻时怀揣理想,愿意为之抛头颅洒热血。却在屠刀来到自己面前时,两股战战。却在一座座高山面前,犹豫踟蹰,止步不前。却以所爱之物,所爱之人为借口,转身将理想志向节操弃如敝履。
张叔夜没有,单纯的没有。
他不仅不惜己身,也不惜挚爱性命。所以他可以亲当矢石,更可以让子嗣一起在钢丝上跳舞。
这种人某种程度上是不近人情的,更是孤独的。因为即使挚爱亲朋也未必能真正理解他。
四十不惑,这个年纪,没有显赫的背景,却官至比两千石的郡尉,某种程度上很厉害。
四十不惑,这个年纪,拥有杰出的才华,却担任比两千石的郡尉,某种程度上很窝囊。
这样的人,遇到一个知己,本就是困难的事。
若是两人能共事,那更是件稀罕事。
张叔夜坐在胡床上,“子瑜兄,你是君子,忧国忧民。可是世上硕鼠太多,他们不会觉得自己拿得多,只会觉得你碍事。你修建沟渠河堤,将贫瘠土地化为良田。可你将田地分给无地少地农民,固然百姓欢呼雀跃,可是那些士族豪强如何能留你。”
“我马上就要被调到边陲之地,毕竟一郡太守死了,总要有人担责,还有比我这个碍事之人更合适的嘛。不知我走之后,那些土地能在百姓手里留几年。呵呵,辛苦数载,却要为这些蛀虫作嫁衣。”
将酒壶怼进嘴里,好生畅饮,苦笑一阵,复又眼神一凝。
“可是最起码在走之前,将这些跳到台前的野狗一一剪除。不然到了泰山之下,子瑜兄就太孤独了,我于心何忍。”
“我明面上率军直捣沂山余脉野鸡岭,去寻田虎晦气,中途却让云天彪领兵继续前往目的地。对了忘了跟你说了,他如今已经是我女婿了。你也是识得他的,是个如你我一般信奉忠义的好儿郎,战场凶险,若有万一,我也需给他留下香火的念想,你说是也不是。”
“人老了,就喜欢自言自语,喜欢啰嗦。孔子云四十不惑,我也到了自称老夫的时候了,只可惜离不惑尚且差得远呢。”
“在野鸡岭以及这里四周,都埋伏了探子,本想看看幕后到底是何人。呵呵,可惜我过于高估这些瓦罐在对方心中的地位,根本不上套。”
“也罢,三牲没有,先宰些豚豕也是好的。”
“也让这些无法无天之辈看看,今日之天下仍是汉家之域中,容不得他们胡作非为。”
说罢,张叔夜竟倒在胡床之上,酣睡起来。
护卫看着,却不知如何是好,不知该不该叫醒张郡尉,最终犹豫一下,还是决定伸手。
只是这手半路却被一个布满老茧的粗糙大手拦下,却是本应该去休息的张伯奋在处理完其父交代的命令后,又折返回来。
张伯奋边给父亲盖上被褥免得着凉,边说道:“大人累了,就让其休息便是,诸事自有我处理。三个时辰后我自会叫醒大人,你在外面护卫即可。”
帮父亲调整睡姿,张伯奋又俯首轻语:“大人光明磊若,我与二郎又何尝不憧憬,跟在大人身后走牛马也是心甘情愿的,大人从未亏欠过我等。儿郎大了,也能为大人撑伞遮风了,大人但请安心便是。”
张伯奋径自出去安排兵马调度,检视器械兵甲的状况,尤其是弓弦有无保养得当,需知,弓弦被水淋湿,就会疲软,废了大半了。
他却不知,在他走后,张叔夜那因为耗费心力而沟壑丛生的老脸上,却也被不知何处来的水浸湿了,兴许是雨水吧。
-------------------------------------------
在官军摩拳擦掌准备明日的大战的时刻,其实山贼也在做着自己的准备。
譬如将一些已经没有价值的闲杂人等,安排到他们本应该去的地方。
当然,他们或许也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可是真当这个时刻来临,孙二娘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田虎那鸟厮,亏我往日还当他是个奢遮人物,且念着孙姓田姓本是一家,没想到他竟也是个忘恩负义的主。这几日招待,粮油米面,蔬菜瓜果,填了多少,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如今倒欲害我等性命。”
张青倒是冷静得多,事到临头,仍想争取一线生机:“我们夫妇也欲追随田虎大王,还望几位代为通禀。”
说着,便掏出贴身珍藏的马蹄金,这可是张青祖上立功为汉武帝所赐,他平时视若珍宝。若非如今地面,他也不想交出。
为首的竺敬倒也不遮掩,拿过审视一遍,确认是真金便揣入口袋,只是却并未有任何通禀的意思。
“没想到你祖上也是马上取功名的好汉,可惜如今,却是个做香肉生意的黑心贼。你千不该万不该,隐瞒这个,还让我等吃这香肉吃了数天,更准备让人去通风报信暗害我等。”
说罢,竺敬冷笑三声:“我打家劫舍,杀人无数,却也不及你等心狠手辣,连稚童都不放过。大王虽说一开始见你夫妻二人也有一番本领,起过收伏之心。但谁叫你们已经犯了众怒,大王自然不会为了你们而与众兄弟作对。来人,送他们去见泰山府君。放心,收了你们的钱,我自然会给你们一个快活,眼睛一闭就过去了。”
刷刷两声,孙琪和倪麟一人一刀,送这对夫妻共赴黄泉。
母夜叉孙二娘与菜园子张青这对恶贯满盈的夫妻也算是恶有恶报,不消多说。
首级被稍微处理之后,便被竺敬奉上,交由田虎检视。
田虎望了望,却是肠胃翻涌。
自然不是因为尸首的关系,这位爷手上可不缺人命。只是他终归吃喝不愁,又不是另一个时空五代那些怪癖变态,联想到这几天的饮食,难免如此,人之常情。
田虎招招手,吩咐竺敬将这两人首级扔了喂狗便是,又吩咐乔道清道:“劳烦道长跑一趟,此事暂时封锁,让有关人等闭嘴,万不可乱了军心,明日我就要让他隗琻断子绝孙,以抱我血海深仇。”
田虎摸了摸脸上那道伤疤,仇恨之心愈加炽热,这一刀我会还给你隗琻的妻儿的,就在明天,你在篙里就不会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