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且从隗烨视角移开,往前拉伸,来到几十里外的官道旁的一个树林中。
官道旁是五莲山余脉延伸出来的无名小丘陵,最高处也就十丈高(注:本书一尺25厘米,一丈十尺,即二米五),故被人称为十丈坡。
面积不算太大的树林便在这十丈坡的坡面来,作为余脉延伸的丘陵,坡度倒也温和的紧。
树林紧挨官道处,有数条土路,石路不知何年何月被人开辟出来,延展至林中深处。
沿着其中最得意的路,石路,一直走,走到丘陵的腰腹处,有一块被人平整出来的土地,有一个客栈,有间客栈。
有间客栈的老板娘,姓孙讳二娘,生的倒也可称貌美,且着装大方,唯独那对大眼偶尔露出的凶光,令得周边识得她的,莫不胆寒,平素本也不敢言语挑逗她。
母夜叉之名,周边十里八村谁不怕。
只是此时却不得不奴颜婢膝,低眉顺眼,拿出珍藏的好酒好菜,就连平素知名菜十字酱卤肉,都敞开供应。
她情愿不,她当然不情愿,谁家被白吃白喝这么多天都不会高兴。
可对面上千个壮汉杵在那边,就算是母夜叉,她也得从心。收钱,对面是山贼哎,问他们收钱,不要命了。
领头的田虎,手下几千小弟,连之前闹得那么凶的伏虎山大山贼钮文忠都伏低做小,在那陪酒呢。
钮文忠或许是上头了,开始言行无忌起来:“大王也是齐国王室之后,可谓世代殷富,良田千顷,仆从佃户数以百计,不就是对那些庶民多索取一丝,与周边的各路豪杰互相关照,联系紧密了一些,就被那狗官隗琻弄得家破人亡,不得不做那绿林好汉。”
那钮文忠自饮一杯,润润喉咙,复又言道:“想我当年在伏虎山好不快活,大碗吃肉,大碗喝酒,兴致起了便下山去打打草谷。这等神仙日子却被隗琻这腌臜货破了山寨,几十把交椅,几千兄弟也只剩下这里的几百人了。”
“大王的家族与刘姓却也是世仇。当年齐王田广本有意降汉,却被韩信趁隙破国,田氏宗族更是大多被刘邦强行迁徙到关中,姓氏也不得保全,被勒令改为第一至第八。至王莽篡汉,思及王姓出自田姓,便对诸田大加封赏。”
乔道清看这厮话语越发危险,现在这大汉江山还稳如磐石,他们也只是山贼,不是反贼。若传出去,被有心人听进去了,那可了不得。打杀一伙山贼功劳才多少,捉住一位反贼,还是齐国宗室之后,皇帝一高兴,侯爵都可能一步到位。赶紧出来插科打诨:“钮将军醉了,邬梨兄弟,速搀扶其去洗漱休息。”
这邬梨是田虎小舅子,本轮不到他一个刚刚加入的狗头军师指挥。可现在酒席上,几乎都是一群大老粗,胸无点墨,指望他们能领会他的意思,只能说指望不上。邬梨好歹是读过书的,晓得厉害,地位也高,由他出面强行将钮文忠半扶半架出去,勉强也说得过去。
邬梨听到乔道清点名他,便是脸色一沉。但也确实如乔道清所想,也怕钮文忠继续讲下去,便顺势来到钮文忠身后,想拉他下去。
钮文忠却不给邬梨面子,别看邬梨号称有水牛般力气,可真打起来,钮文忠根本不怵他。只见他将邬梨推开,董澄也见势顺势挡住了邬梨下一步行动。
钮文忠又饮一杯:“可惜好景不长,王莽治国无能,天下大乱,这江山又被刘秀小儿篡夺回去,田姓也被追究,元气大伤,不复从前了。就说这宗郡,本是齐敬王当初的封地,是靠与当时的楚国血战拿到的封赏,可谓田姓起家之地。可刘秀暗恨王莽,便改营州为齐州,改田邑为姜县。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到了大王时,别说举孝廉,待诏都没机会。士族没机会,豪强也不让当,历代郡守对大王这些齐国故族,分外苛待不说,稍加反抗甚至可能满门尽诛。到了如今这般地步,郡守杀也杀了,这下一步该怎么走,我也请大王给个准信。”
图穷匕见了嘛。
乔道清虽然是个道士,却也是读过书的,算是当世难得的人才。他就像未来的张角一般,对如今独尊儒术的现状很不满,这也是他会投身于一个山贼集团的原因之一。
当然更重要的是因为他看清了乱世将至。当三年前刘宏刚一继位没多久就发生了九月政变,宦官集团再次赢得了胜利,一切便注定了。
这意味着新的党锢之祸,连黄琬这样的公卿士族才俊都只能黯然下野蛰伏。
对,重要的不是陈蕃、窦武这些大佬被杀,因为他们可以替代。而党锢之祸祸害的是士族的未来。试问当老一辈退下来,新人却不能填补空位,时间一长,士族还是士族吗?祖先的光环褪色,衰弱也就不可避免。就如现在名满天下的荀氏八龙未来可就荀爽一个人熬出头了,多少俊杰熬白了头发却成了一抔黄土,连史书上的姓名都不能留下。
士族还能等多久呢?当他们的耐心忠心都被磨干净,汉朝也就到了被抛弃的时候,皇朝的根基终究还是在士族身上。
他们需要一把火,一把星星之火来点燃这由刘姓自己堆积起来的柴火堆。
他想当这个点火人,但现在还太早了,刚刚登基没多久的新皇帝,总会给人希望,让他们有了继续忍受的理由。
就像受潮的木柴,可不是区区火星子能点的起的。
不过,到底是谁在钮文忠背后出手,借刀杀人之后,又想逼田虎造反,然后趁机收割,一石二鸟?既可以杀人灭口以绝后患,又可以捞取功勋,封妻荫子。只是不知他又是如何对钮文忠说的,蠢人就是好糊弄。
转念一想,自己不也是因此才选中田虎这颗歹笋。
但是,必须回应。
乔道清想罢,上前大声呵斥道:“钮将军,你这是想劝大王造反不成?不说别的,就说这宗郡现在尚且有数千郡兵。这全天下,大汉将兵几何,我们区区数千兵马,尺寸之地都无,你这是将大王架在火上烤啊!”
钮文忠本欲佯装发怒,看田虎挥手示意山士奇上前,便明白田虎的意见。虽说我之前一番说辞激起田虎的恨意,但对汉朝的恐惧还是打消了他的野心。真造反可就回不了头,于汉朝不死不休了,田虎,他如何敢。
更何况山士奇武艺确实出色,他自愧弗如。
也罢,只见钮文忠悻悻答道“我醉矣,胡说八道望诸公海涵。”随后便在董澄搀扶下退下,自回房间歇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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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此时,一队约百人众,穿着蓑衣,手拿刀剑的喽啰在一名颇为英俊的头目率领下,前来与之前的巡逻部队交接。
毕竟超过千人的武装部队呆在这里,不巡逻以免走漏消息,那是真当别人都是傻子。
之前的头目金鼎接过英俊小伙全羽递过来的温酒,先灌上一口,方才谢道:“还是全羽兄弟义气,晓得兄弟辛苦。”
全羽也不自谦,“我已经准备好热食汤饭,供众兄弟享用,此处但交给我部即可。”
金鼎在此谢过,便也不再客气,率领部下前去歇息,只是临走难免嘟囔这鬼天气,再下下去,怕是我等都要发霉了。
是啊,跟五莲郡不同,宗郡这里可是已连下了足足七日了。一个客栈,能装几人啊?除了大小头目以及亲卫近水楼台可以住在客栈里,其余人只能就近伐木,搭建窝棚,勉强避雨罢了。
还好客栈周边都是平地,原是孙二娘之夫人称菜园子张青开垦出来的菜园,眼下,都被糟蹋了。当然张青也不敢生气,而且最近更是干起了小厮仆役的活计,没办法,谁让他的几个伙计偷跑全被处死了,人手不足,也只能辛苦他一下了。
当然,如张青、孙二娘这些恶霸蛀虫式的人物也不会有人去同情他们。
言归正传,全羽见金鼎所部都走没影了,却莫名松了一口气。
大雨倾盆下,却有一个人影摸上来。
全羽却没有意外,再确认暗号信物都正确后,将早就准备好的文书所在的竹筒交与对方,叮嘱几句,便让他回去,然后率领部下继续巡查。
明天会如何呢?也许会很有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