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雪突然下了起来,越下越大。
那场大雪,是那一冬最猛烈的一场。
长城之外,天幕低垂,风烈如刀,雪原无边无际,林野停下马来,茫茫风雪,前路无边,三人早已经在这荒原之中迷失了方向。
子鸢的马跟了上来,马上的子鸢小脸已经冻红,她一手握着胯下之马的缰绳,另一只手还要牵着瑜非的马。
瑜非正伏在马上,双手垂下,仿佛已经没有了知觉。
“这风雪越来越大,恐怕前进不得。”林野说。
子鸢向四周望去,大雪之中,目力所及,不过数尺,哪里分得清方向。
她这是第一次出门,见这情形,顿时没了主张。
此时二人不由得将目光转向瑜非,他常年行走于草原荒漠之间,十分熟悉如何应对这不测的天气。
若是他还清醒,事情大概也不会走到这样的地步。
瑜非仿佛变了一个人。
自从在陈家庄见过那块白石,他便不肯留在那里,强行要一个人离去。
林野如何肯依,既然要走,自然是兄弟俩一起走。
他本想将子鸢留在陈家庄,谁知这姑娘虽然柔弱,却是倔强的脾气,牵了马,执意跟了来。
瑜非日渐不振,神志不清,昏迷时便伏在马上,动弹不得;清醒时痛楚不堪,却坚决不让二人靠近。
路程和时间已经不再重要,他们越过了长城和休屠泽,向着西北方盲目前行,终于来到了这片荒凉之地。
原野从东方向西方延展,渐渐地与山地融合,山脊替代了草原与沙漠,在遥远的西方变成了清晨渲染的蓝色轮廓。
所有的这一切,都在白雪中变得平淡和冷酷。
越来越大的雪花阻碍着他的视线,如果天黑之前他还找不到食物和避风的地方,也许他们就会冻死在这里了。
粮和水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林野甚至要感谢这场覆盖天地的大雪,深可过膝的积雪为他们提供了充足的水,他本以为凭自己的身手,自然能够打到些野味蝴口。
但在这样的恶劣天气下,每一只动物都十分狡猾,它们机敏地躲过林野每一次偷袭。
更糟的是,瑜非开始发烧,寒冷的空气让他呼吸更加困难,他已经开始不停地抖动。
子鸢是个女孩子,不叫苦已经很不错了。
她陪在瑜非的身边,时不时和他说上几句话。
她那柔美的声音,自然让人心情愉快,但似乎对瑜非的病情并无多大帮助,一切都要依靠林野。
但行在这北方无边的荒原之上,生死已经交付于那无形的命运之手。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幼年读书时,先生曾经教过的一句话突然跃入脑中。
林野苦笑了一下。
天地之可畏,世事之无常,原不过如此。
一声沉闷的声响之后,他们看见瑜非已经从马上摔下,跌倒在雪地上。
他勉强挣扎起来,向那风雪中走去,走了几步,再次倒下。
子鸢见状,立刻跳下马,追了上去,将他抱住。
瑜非身体灼热,不停地抖动。
子鸢将他上身放在自己膝上,脱下身上的皮裘,将他裹住。
林野此时也已经赶到,见此情形,忧心如焚。
过了片刻,瑜非缓缓睁开双眼,低声说道:“你们速速离开,向那日落处去。我听那些匈奴人说过,那里有群山一片。山谷中或可挨过这场风雪。”他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迅速被风声掩盖。
林野一听,心中燃起一线希望。
“大哥,你歇息一会儿,我们便一起上路。”
瑜非听了,无力地摇了摇头,说道:“那山距此应该还有两天的路程。我再也走不动了。你们二人带着我,只是徒增负担。”
“要走就一起走。”林野断然拒绝。
“兄弟,我已经是将死之人。只是……”瑜非看着子鸢,眼中竟有不舍之意。
林野突然明白,瑜非这颗心,大约早已经系在这女孩儿的身上。
子鸢不肯抛下瑜非,搂住瑜非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不愿松开。
“我做错了,做错了……”瑜非的声音渐渐微弱,
“是我害了你们。”他意识逐渐模糊,听不见子鸢轻柔的呼唤声,两行泪水从他的眼往的小来,他恨交加。
若不是自己举止轻率,又何至于将所爱之人,拖入这险恶境地。
快走,他心中默默地喊着,快走。
他已经不能控制自己。
四顾茫茫雪域,林野不知何去何从。
天色黯淡,黑夜便要降临。
他已经记不得长安,仿佛他一直生活在这片雪中,生活在这没有人期的土地上。
他想起了细君,她如今正在做什么呢?
子莺仍然跪在地上,怀里拥着瑜非。
奇怪,她没有恐惧。
她的脸美丽而又纯净,宛如一捧清泉,沁人心脾。
子鸢的宁静,让绝望失去了力量。
既然无法在这旷野上掌握自己的命运,林野决定将命运交给大地和天空。
他慢慢坐了下来。
如果今天就是他们死期,他要从容离世。
大风雪已经不足畏惧,但生命之火在绝望之际被点燃,仿佛幻象一般透过雪片的间隙闪烁着。
几顶穹庐在风雪稍歇中露出了它们的身影,
仿佛是传说中的海市蜃楼。
……
他看着躺在皮裘上的女子,手轻轻滑过了她的身体,停在她如凝脂般的颈项上。
她乌黑的头发在耳边坠了下去,喘息声在欲望满足后更加撩人心魄。
这样一个女人,他想。
“你在想什么?”女人转过身来,用手臂支起上身。
她身姿极美,双眼微含媚笑。
“你可真美!”他赞叹着。
“说得好听!”女人娇嗔道,“你很久没有来过了。我听到了很多有趣的传闻,都说独狼辛契要了子俊的女人。”
“为什么要提子俊?你难道忘了大王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议论子俊的死。”
子俊奉王命前往河西,谁也未曾想到,他竟然死于非命。
“你竟然怕了他?我却不信!单凭你进了我的寝帐,他就会将你碎尸万段。”女人冷笑着说。
她是王的妻子,尊贵的阏氏。
“既然大王如此在意于你,为何你的儿子仍然没有被立为嗣子?我以为他是很宠爱你的,原来不过如此。”辛契坐了起来,嘴角带笑地看着女人。
他有意激她的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