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细君病了。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和亲的队伍。
有人说是那晚在金城受了惊吓,也有人说是受了寒气。
总之,这事越传越盛,传到林野耳中时,公主似乎马上就要死了。
林野听到这个消息,再也坐不住了,他只想去汉军的营地里见一面细君,看一看她究竟如何。
瑜非自然是不同意。
他已经托人去问过,公主只是偶感风寒,很快就会康复。
但林野关心则乱,哪里听得进去。
又到了傍晚,和亲的队伍挑选在一片低山前的岸上安营。
河西的秋意已经渐渐褪去,满目的荒凉。
山前平原上那条河也已经封冻,冰封的水面更加重了冬日的寒冷。
林野随着几个胡人把帐篷固定在坚硬的土地上。
大家的嘴里不断地哈出白气,时不时搓搓手,跺跺脚,要是有口酒暖暖身子就好了。
不过,胡商的存酒也不多了。
林野看见瑜非站在营外的空地上,阴沉着脸看着天际边最后一抹残霞。
他今日格外沉默。
偶尔听那些胡人说,瑜非是个殷实的商人。
他十七岁时开始经商,带着货物来往于中原与大宛的贵山城。
别看他平时少言寡语,做起生意来却是另一副模样。
一来,他于货物账目上极为精明;二来,他好周游,性豁达,交友不吝钱财。
所以虽然他有时显得过于沉默,别人还是觉得他其实是颇通情理的。
来往于西域与长安之间的商队大多与他熟悉,众胡商对他也是赞誉有加。
但没有人提起他的家人,也没见他身上有女子相赠的亲昵玩意儿。
大概不是瑜非不想,孙逢时想让女儿送他点定情的东西,那紫婵姑娘偏就不肯。
瑜非与林野的关系在慢慢起着变化。
从那日他在长安救了林野,再到前些时日林野为他出头打抱不平,这二人间倒有了共患过难的感情,这友谊的种子不知不觉间生根发芽了。
有时候,趁着闲暇之时,两人会坐在一起小酌聊天。
瑜非谈吐不俗,颇有见地,与那些唯利是图的胡商又有许多不同。
“看见那条河了吗?”瑜非走到林野身边,问道。
这几乎算不上河,在林野眼中,只不过是条小溪罢了。
“这条河叫姐妹河,它最终会汇人乌亭逆水。”瑜非指了指南方,乌亭逆水宛如一条白龙,向东面蜿蜒而去,“关于这条河,匈奴人还有一个传说。”
“从前,有一对姐妹在这里牧羊,突然雷电交加,天降暴雨。姐姐被困在溪流中,当妹妹幸运地逃到了山上时,姐姐还在洪水中挣扎。”
“那时候,她的姐姐已经怀有身孕,她是族长的妻子。妹妹一次一次试图冲进洪水,拯救危在旦夕的姐姐,但每一次努力都失败了。”
“于是,妹妹用自己作为献祭的牺牲,请求神明挽救洪水中的姐姐,她用匕首割开了自己的身体,鲜血像泉水一样喷涌出来……”瑜非卖了个关子,突然不说了。
“后来呢?”林野有些好奇,愤恨的情绪有所松懈。
“妹妹死在那座山上,姐姐平安地回到了部落里,生下了孩子。当孩子长大成人后,姐姐重新来到这条溪流旁,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从此与妹妹水远地留在了这里。”瑜非结束了这个故事,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的姐妹河。
一条小溪也有一段计人伤怀的故事,林野的眼睛有些湿润
“这是个不错的故事。”瑜非笑了笑,笑得有些不合时宜。
“可想去走走?”瑜非突然问道。
林野点点头,跟着瑜非走出营地,此时月华初升,皎洁明净,姐妹河上的新冰反射出柔润的光泽。
河畔至山前,一片小平原在月光下舒展开来,牧草已经枯萎,原上野风劲吹,倒似人的哭声一般。
“此原名为野羊原。”瑜非说,“春季冰雪消融之时,便可看见野羊在此寻食饮水,原前的矮山叫安塞山,是汉人取的名字。”
“你看安塞山,虽然地势不高,但背向西北,东望南地,若是在那里安营,既可以凭借山势躲避来自北方的寒风,又可以仰仗地形,处于攻守的有利之势。”
“但是,不论有多少商队经过此地,也绝不会选择野羊原作为营地。只要可能,商队都会选择避开这里,尽量使宿营地远离野羊原。”
林野听他说的不错,不禁起了好奇之心。
“这又是为何?”他问。
“敢不敢和我一同过去?”瑜非转头看着他。
“有何不敢?”林野答道。
二人大踏步越过姐妹河,进入野羊原。
北地苦寒,兼之大风,林野身上裹着上好的羊皮袄,勉强耐得过寒冷。
但一过姐妹河,空气变得异常阴冷,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林野的上下齿在寒战中发出嗒嗒的撞击声。
瑜非见状,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林野。
林野一看,是个精致的铜炉,有钱人家常用它在屋内熏香。
他心想,这瑜非行事倒是矫情,一个大男人,用得了什么熏香!
铜炉触手,竟然格外的温暖。
他学着瑜非将这东西放入衣内,胸口一阵暖意,身子也没有那么冷了。
“这是什么东西?”林野忍不住把东西取出来摆弄着。
那炉盖不知怎么,被他捣弄开了,里面还有一层,藏着一个暗格,热气似乎从那里面冒了出来。
“你把上面那个小环向后拉开。”瑜非指点他说。
暗格打开,热气窜了出来。
几块黑色的石头发出暗红色的光,如在暗处的红宝石般。
“这是西域上好的黑石,能够燃烧发热。我格外怕冷,莎车的一个铜匠为我造了这个炉子。放上燃烧的黑石,冬日里日子就好过多了。”
瑜非的脸在寒风中冻得煞白,他取出皮囊,对嘴喝了几口,脸色慢慢恢复了颜色。
“你居然在皮囊里藏了酒,太没有义气了吧!”林野调侃着说道。
“这不是酒,是药。我这个身子,就指望它吊命了。”瑜非举着皮囊,无奈地说。
“生老病死,人生之常事,也不过如此。”林野想着自己这两月来命运变化无端,不禁生了感慨。
瑜非一听,微微一笑,说道:“说得好!正是这个理呢!”
“原来野羊原这么冷,这难怪大家不肯在此地安营了。”林野感叹道。
“野羊原上冤魂不散,自然寒冷异常。”瑜非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