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逢时是长安商户,在东市经营着绸缎和瓷器等买卖,西域客商多有光顾,生意红火得很。
于是人送绰号“老狐狸”,那自然是恭维他做生意精明能干,比狐狸还狡猾几分。
但他心中还有一件事,怎么也过意不去。
原来这老孙家门不幸,几代单传不说,到了他这一辈,竟然没有了香火。
孙逢时年轻的时候娶过三个媳妇,但都是年轻早逝,其中一位还为他生了个儿子,结果不到五岁时出了天花,也天折了。
从那时起,他克妻的名声就远近闻名了。
他为人颇有决心,几年后又在去西域做生意时娶了个胡妇,那胡妇为他生了个女儿,不久又因为不服中原水土,也病逝了。
这孙逢时一想,克妻都克到国门之外,还有什么可说呢?于是绝了续弦的念头,独自把女儿紫婵抚养长大。
这一晚,他驱着他那驾牛车,去未央宫接几位参加皇帝赐宴的胡商。
那几个胡人素来在他这里进货,这次来了长安,也落脚在他的家中。
他们不知如何与乌孙的使节关系甚好,竟然有幸去宫中品尝美酒,孙逢时真是眼红得很哪!
他哼着小曲接到三人,那个叫瑜非的人还替他从宫中顺了壶酒,孙逢时心里那叫个美啊,车驾得也格外的好。
车子行到中途,驾车的牛竟然停住了。
说起孙逢时的牛,那可不是-般的牛,简单说,就是两个字:聪明!
那牛见路中间躺了一个人,寻思这算个什么?
我若是踩了,那不给主人家添麻烦不成,所以它就停了,哞地叫了一声,鼻子里喷着白气,在那里歇上了。
车上几人也在晦暗的光线下看见地上趴着一人。
众人都是乐善的人,不知出了什么事,纷纷走近查看。
孙逢时把人翻过来一看,原来是个年轻的男子,长得倒是个忠厚的模样,但身上血迹斑斑,几处伤口还在渗血。
堂堂长安城里,难道出了盗匪不成?
众人于是把林野搬上了牛车,放在车厢里,寻思着到了家再请个大夫给看看,救人一命,也是积德的事。
那牛看人也上了车,哼了一声,又开始不紧不慢地走着。
车上四个胡人开始唱着胡歌,起伏有致,十分热闹。走着走着,这牛又停了。
这次它不想停,可不停不行啊,前面可是官差!
孙逢时一见是巡城的军士,心里先就发了憷。
商户们最不愿惹的就是官家。
孙逢时在脸上堆满了笑,打着哈哈地解释自己是送几名乌孙的客商回去休息。
这些客商可了不得,他们刚刚在未央宫参加完陛下的赐宴,可是皇家的客人呢!
这几个军士是识趣的人,再加上面吩咐了,不要去招惹这些朝贺陛下的乌孙商人,所以他们客气不少。
为首的一个似乎是头领的人问他们是否见到一个受伤的男人,还详细说了那人的体貌。
孙逢时一惊,不就是自己救的那个青年男子吗?
他正要说两句,车上一个胡人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说道:“我等……我等……爱乌孙昆莫之名,为大汉皇帝陛下献上我乌孙无双的宝马,今夜欢宴,倒是喝倒了不少兄弟,这位军爷问的是哪一位啊?”他边说着,边打着酒啊,一脸得意。
几名军士听他说,便知又是一个醉鬼,今夜这已经不知是第几出了,也懒得和他罗唆,稍加盘问便放行走人。
孙逢时有些竞异,这说话之人他十分熟悉,正是那名叫瑜非的胡人。
瑜非在西域生意做的不错,经常往来大宛与长安之间。
每次来长安,都是住在孙逢时家中,孙逢时惦记多年要把女儿许给他,他女儿今年才十六岁。
瑜非与别的胡人不同,并不是个嗜酒如命的人,今夜他似乎喝得多了些,但也没有到胡言乱语的地步。
刚才突然说话时,他用眼神示意了孙逢时,显然他清醒得很。
不知他是何用意,竟然要窝藏朝廷追捕的逃犯。
……
“侯爷,这边请。”周官官是皇帝身边的红人,眼跟前的陵安君他并不然悉,只知道这位侯爷家的爵位是高祖封的,世袭几世,就算是在吕太后当政之时,也没有动过这家人。
历代皇帝继位之时,或者新的陵安君发封号之时,都会前往长安朝见。
不过,仅此而已。
陵安君们总是太太平平的在蜀地过日子,不大打扰皇帝。
眼前的这位陵安君已经是十年中第二次来长安了。
陵安君是有官籍的人,进省自然是易事。
奇的是,陛下昨晚休息得甚晚,今日听说他来,便立刻召见,想来这位爷深得陛下的信赖。
二人来到花园中处事亭之前,几个侍女背对着亭子,躬身侍立。
周宦官迈着小步,领着陵安君上了亭子。
自己叩了首,赶紧地退了出去,也如那些侍女般站好。
陛下交代过,除了他与陵安君,任何人不得踏入亭中半步。
周官官心里有些好奇,微侧了侧身子。
他的角度有利,看着似乎是背向着亭子,眼角的余光却恰好可以看到到大汉皇帝刘彻和陵安君。
这一看不打紧,着实把他吓得要死。
陵安君并不似诸侯近臣般行叩见大礼,而是只作了一个长揖,便在汉帝的示意下坐了下来。
他样子不卑不充,似乎眼前的这人不是君临天下的大汉天子,不过是地位尊贵的长者。
周宦官出了身冷汗。
不知道这位侯爷谈了些什么,只不过谈了一会儿,皇帝的眉头便皱了起来,神色极为不快,又说了一会儿,皇帝便叫了周宦官的名字,吩咐他去景华殿清点物品。
宫中的物品向来都有存档,周宦官不敢耽误,带着人取了记事的竹简,便去清查。
清查景华殿的存物不是易事。
景华殿是一间偏殿,除了当年从阿房宫里转过来的一些不打眼的周代遗物,里面还存放着从汉兴以来外邦进贡物品中不太被人待见的玩意儿。
这些东西历时已久,积满了灰上。
存档的目录虽然保存完好,但是当年记录的人字写得太差,又是六国遗臣,时不时用些六国旧字,辨认起来颇为困难。
周宦官找了宫中识得字的人一同清点了两个多时辰,终于查了个清楚。
但清查结果却令他心中叫苦不迭。
存档目录中记载的许多东西都已经不知所踪。
宫中多“三只手”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前年有个宫女偷了卫皇后的一件发环,若不是皇后心肠柔慈,那女孩儿便要被当场杖毙。
如今景华殿失窃,不知要搭上多少人的性命。
他不敢怠慢,让两名小宦官用筐抬了目录,一路小跑去见皇帝。
此刻,汉帝刘彻已经在花园用毕了午膳,正和陵安君说着话儿。
见周宦官已经办完了事,便叫人取来看。
一看,脸色便沉了下来。
又让陵安君看,陵安君似乎在竹简上找什么东西,看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来,冲着皇帝摇了摇头。
“没用的东西!你说,景华殿的东西怎么就凭空飞了?”
陛下的问话实在没有道理,守库房的事又不是他周内臣的责任。
虽然这样想,周宦官可没敢造次,忙说道:“听卫尉大人说起,昨夜确实有人偷入景华殿,窃走了些东西。只是这人身份上有些特殊,现在倒不好说了。”
“这倒奇了!你且说说看,是谁就不好说了?”刘彻听了,被气得乐了。
“是细君公主乳母钱氏的儿子林野,陛下最近新赐了他爵位呢。”
“原来是他。既然知道是他拿了东西,这人现在何处?”
“这林野胆大狂妄,杀了前往捉拿他的卫尉卫士主,如今竟然逃了。”
刘彻听了,一掌拍在桌上,站了起来。
这位皇帝从少年时便立志平定匈奴,如今偌大的匈奴族早已经望汉室的军队而披靡,-个小小的蝥贼居然轻易地就逃走了,也难怪他大发雷霆。
皇帝尚武,脾气自然也不好,杀个把人可是个稀松平常的事。
周宦官吓得双腿哆嗦,汗水直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