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深夜,皓月当空,清霜遍地。纪府西屋的窗口透着一线灯光,一曲清越的叮咚琴声自屋里悠悠传出。
西屋外的房檐下摆着一张扶椅,纪昀坐在藤椅上静静望着月亮,若有所思地抽着烟。屋里琴声转急,纪昀闭上双眼,细细聆听着琴音,良久,缓缓叹了一口气。
琴声渐渐停滞,终于宁静。屋里一阵脚步声传来,接着房门轻轻打开了,柳如莺一身素装,自屋中走出。
“纪先生,您还没睡。”她来到纪昀的藤椅前说道。纪昀微微一笑,站起身来道:“听着姑娘发自肺腑之琴声,难以入眠啊。”
柳如莺垂首一笑,道:“是我信手乱弹一气,吵得先生睡不着了。”纪昀忙道:“非也,有了姑娘的琴声,这夜更静美,月更皎洁,人心也是难得的清净,白日的烦恼都洗涤殆尽了。”柳如莺微笑道:“纪先生过奖了。我是在屋中偶然看到一具古琴,不由手痒,擅自拿来弹奏,望先生见谅。”
“不碍的,柳姑娘。说起来,纪某也是好几年未触琴弦了。宦海争锋,勾心斗角,再也寻不到那一分自在清心。因此好好一具古琴,束之高阁,几年不碰,手也生了,愈发无心重拾。人啊,总是终日奔波忙碌,忙着忙着,却也忘了到底为何而忙,忘了人世间还有月下抚琴这等闲情雅事。有时蓦然回首,纵使有些悔意,却也往往已是身不由己,身不由己了……”纪昀信步走进庭院,边走边轻轻地说着,像在对柳如莺说话,却又像在自言自语。柳如莺跟在他后面,两人静静地走着。
“唉,柳姑娘,今夜既然有缘,纪某不妨对你说句心里话。有时候这官场尔虞我诈,纪某真是烦了,腻了,可是今生却也解脱不出来了。纪某时时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一个俗人了……”
“不是的,纪先生。”柳如莺打断他说:“不论官场如何阴险,我觉得先生身上仍有一股子文人的清气,您是好人,是大清第一才子,您不会是俗人的。”
纪昀笑着回头看她:“柳姑娘,你认识纪某才一日,怎么就敢下此定论?也许纪某是个伪君子,一心想欺诈你呢。”
柳如莺真诚地说:“不会,我相信纪先生是好人,我感觉得出来。我知道您心中有一具瑶琴,或许蒙尘,但若您愿意,这琴仍可以奏出清丽之曲。”
纪昀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月色如洗,他们站在凉风习习的院子里相对无言。
柳如莺望着纪昀的双眼,忽然间想起了自己的身份,顿时心慌起来,向后退了几步。纪昀一愕,却见柳如莺神色大变,颤声道:“深更半夜的,叨扰先生了,如莺先回屋休息了。”
说完她转身奔回屋中,薄薄的衣襟在晚风中飘起。纪昀望着她的背影,微微蹙起了眉毛。
早朝的时候,百官队伍空缺了纪昀的位置,从龙椅上向下看来十分明显。纪晓岚不在,和珅也不说话,朝上反常的安静。
乾隆装作没发现,东拉西扯地说了些废话,没问有没有奏本就让退朝了。
散朝后,百官列队离开乾清宫,此时吴惕钧又跟在和珅后面喋喋不休,和珅则一脸反感。
“吴大人,您能不能消停会儿?我现在有事,我要去老纪家!”
“别介和大人,您怎么还是对那个纪晓岚念念不忘的?眼前的事可多着呢!我得给您说说那个锦香楼的事儿,陈妈说了……”
“去去去!”和珅恼火地挥舞着袖子,压低声音说:“说话要分时间地点,你现在在这儿说算是怎么回事?万一给人听见……你要脑袋吗?”
吴惕钧吓得缩了缩,一迭声说:“当然要,当然要。那和大人,去您府上谈?”
“你有没有耳朵啊?我说了我要去老纪家,我要去老纪家!”和珅气得跳脚。吴惕钧被吓着了,赶紧说:“哎,哎,我走了,和大人,祝您玩得愉快。”说着他一溜小跑逃走了。
“我玩得愉快……愉快个屁!”和珅说完又赶紧掩住了嘴巴,气呼呼地走向轿子,一路还在嘀咕:“你以为我去什么好地方啊?那是纪府,纪府啊,人间地狱!哼,还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