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脚下,两个大人带着一帮孩子,正在田间摸螺蛳。
此刻月儿高举着一个超大的螺蛳,就像是一个战士在炫耀他的战利品,周围的小孩蹦蹦跳跳的围着她,夸她厉害。
小孩子的世界就是这样单纯,荡涤着王凤的内心。
曾经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失去了人生的方向,感受不到生活的幸福,用酒来麻醉自己。
如果将那时的困境比作牢笼,月儿就是上天赐予他生命中一缕最温暖的阳光,指引着他走出阴霾,重新拥抱美好的生活。
海外走了一遭,受到起义军思想的冲击,他建立了崭新的目标,但是并没有立刻就去追逐那个遥不可及的梦。
靳阳还在治疗,当然不可能将他孤零零的丢在这里。
回到小镇之后,王凤重新过上了闲云野鹤的生活,取代虎子伴他玩耍的,是月儿。
王凤接过她好不容易找到的“战利品”,放进竹篓,替她擦去俏脸上的泥污。
娄中收获已经颇丰,想必今晚可以为餐桌上添一道佳肴。
他和月儿的感情,正在极速升温。
虽然一个出身卑微,一个出身豪门,但是都有同样坎坷的命运,也同样都没有肆意的童年。
泰山脚下的日子,短暂而又美好,注定成为彼此最美好的回忆。
——
自从护送玄清远行归来,虽然那一趟王凤好像也没有出什么力,但是廷升对于他的态度,也不是那么冰冷了。
甚至有时候,两个人会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关系虽然改善,但是李家兄妹和王颜卿的过节,他还是不敢问。
大概只能什么时候回到江夏郡,再去问王颜卿吧。
夏去秋来,经过漫长的治疗,靳阳已经可以下地活动,照这趋势,应该很快就可以回江夏郡去了。
王凤想,等这次回到绿林山,就是他们兄弟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他与靳阳说了自己新的目标,靳阳也表示:好兄弟肩并肩,造反这么刺激的事情,让我们一起去实现它!
天凤五年末,王凤从廷升的嘴里,听到了关于起义军的一些消息。
种种迹象看来,应该是吕母已经走到了生命最后的时刻,她快要镇不住局势了。
说起来,王凤和樊崇,也有一点交情。
因为李家跟吕母的渊源,廷升感慨更多的,是那个传奇一样的女人。
而王凤却在想樊崇,那个和王匡有几分相似的男人,在这场风暴中,他会如何自处?
此时在海岛上,起义军内部局势正处在最动荡的时刻。
高层全部聚集在小屋外,乱成了一窝蜂。
屋里,吕母已处在弥留之际,最后的时刻,是樊崇守在她的身边。
“你真的不愿意接替我来统领义军吗?”
樊崇红着眼眶摇摇头,他还是坚持认为自己当不起这重任。
“大姐,你不要丢下我们,你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呐!”
看着这个小山似的壮汉,压着声音,呜呜的哭出声来,吕母亦放不下他,更放不下义军的摊子。
这队伍是她一手拉起来的,就像是她的孩子,又怎么舍得下?
可是生死有命呐,再舍不下又有什么办法呢!
吕母想起自己的一生,想起自已成婚那天,八抬大轿将她接到吕府,风光无限。
还有吕育——她的亲生儿子。
就是为了给他报仇,自己散尽家财,拉起来这庞大的队伍,与官军隔海相抗......
都结束了,都结束了!
峥嵘岁月也好,宏图伟业也罢,终究都是一场空。
她突然释怀了,摸着樊崇的头,她知道,这个男人,是真的拿自己当大姐看待的。
“你不想接这烂摊子,就不接吧,任他们自谋生路去吧。”
“要是老天爷再多给我几年时光,该有多好呀......”
“大姐!大姐!大姐......”
吕母走了。
天凤四年起义,天凤五年末逝世。
樊崇本以为,这个传奇一样的女人,也是他神一样的大姐,会妥善处理好义军的摊子,但是她没有。
或许是受到疾病的摧残,对抗病魔已经心力交瘁,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她已经没有更多的心力去安顿义军。
一个女人,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强过无数的男人了。
樊崇收拾心情,走出屋子,向一众义军高层宣布吕母的死讯。
霎时间,屋外一片哗然,众高层议论纷纷。
当初是吕母将他们聚在一起,现在她走了,大家该怎么办?
有人大声提议:“群龙焉能无首,请樊大哥执掌义军!”
此言一出,顿时得到了大多数人的附和,论资历,论地位,樊崇都是最适合接管义军的人选。
何况大家都知道,吕母生前,亦叫他接任头领的位置。
但是人群中,闭口不言的也不少,他们的态度,就很值得推敲了。
樊崇将态势都看在眼里,他还沉浸在悲痛中,本就无意争权夺利,此时就更没有兴致讨论此事。
他本想缓一缓,再遵照吕母遗训解散队伍,但是所有人都逼着他表态。
这很重要,事关大家的未来。
逝者已矣,生者还要继续前行!
樊崇只得立刻公布遗训,吩咐义军解散。
众皆哗然!
如果樊崇接管队伍,一定会有人不服,甚至要引起内乱。
可是要解散队伍,这个消息的冲击力,就更加巨大。
当初吕母一声令下,聚拢大家造反,这些人,早就与朝廷水火不容了,解散队伍,他们还能往哪里去?
义军高层暗流涌动,都在为自身利益作谋划,队伍解散,对谁都没有好处。
一时间,就连之前那些心怀不轨的家伙,也都一并相劝樊崇,让他来做义军之主,可是他心灰意冷,只想安顿好大姐的后事,就此隐居,远离这种血雨腥风的生活。
“樊崇!”
“你这样做,就不怕寒了兄弟们的心吗!”
樊崇本来已经转身离开,不想再管这些破事,闻言顿住了脚步。
他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你是什么意思!”
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出这句话,谁都能听出樊崇话里的杀意。
他在义军中的地位很高,哪个不惧他三分,这一怒,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只有那个直呼樊崇姓名的家伙,好像豁出去了。
“大姐过世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在场,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叫大家伙解散!我看,是你编造她的遗训,诓骗大家伙解散。”
又有其他人站出来指责。
“你根本没安好心,我看你就是叛徒,没准大姐就是你害死的!”
一众高层全都炸了锅,泾渭分明的隔开,有人仗义执言,帮着樊崇骂他们,也有人和声往樊崇身上泼脏水。
更多的人则默不作声的站到旁边,静观事态发展。
不知不觉间,有许多手执利刃的汉子到场,围住了所有义军的高层。
这些人都是樊崇的心腹,亦是队伍中最精锐的部分,吕母虽死,他仍是义军最有实力的统领。
如果有人把他当软柿子来看,那就大错特错了。
有人高呼:“樊崇!你想干什么,你要拿刀剑来堵住我们的嘴吗!”
“你以为,这义军,是你一个人的队伍吗!”
这话不虚,其他高层各有各的心腹,正从四面八方赶来,依稀可以看见,岛上到处都是火把的亮光。
有人继续施压。
“樊崇,义军今日之乱,你是罪魁祸首!”
岛上灯火通明,刀光伴着人影,内乱一触即发。
樊崇叹道:“大姐尸骨未寒,你们不要逼我。”
随着这句话,有手下递给他一把明晃晃的钢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