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强自淡定此刻已然不复存在,陈晋这会只想跳跃欢呼,旁边的欢呼唏嘘悲叹似远又近,在耳边萦绕不散。但一向性格内敛的陈晋,哪怕换了这个少年身,还是做不来奔放的举止,最终是握紧拳头,狠狠挥了一下,旁边陈硕幽怨地道:
“晋哥儿你打我怎地?”
陈晋听了心里一阵恶寒,啥时候二叔这么作了?
这时一个小吏又匆匆奔了出来:
“哪个是陈晋?明府有请进去说话。”
陈晋走上前,应道:
“在下便是。”
“那就好,且随我进去。”说罢当先往里走去。陈晋紧随其后,说道:“有劳了。”那小吏怔了一下,回头看了陈晋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感动,低声道:
“今日王少师也在,看两位大人心情甚好,当不是坏事,你且放心,仔细答对便是。”
陈晋拱手谢过,随那小吏进了大门,绕过一处照壁,穿过前日试场所在,进得后院,那小吏在门前高声道:
“禀明府,学子陈晋到了。”
里边一个洪亮的声音笑了一声:
“哈哈,进来吧,且看看我县这一次案首的丰姿。”
进去一看,屋里坐着两人,年纪略轻的一位看着他,笑呵呵地说道:
“这位就是陈晋吗?”
陈晋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后学末进见过明府。”
“本官安县县令邱远意,前日考试过后,阅卷时见你一手字很是不凡,虽笔力尚幼,却秀丽雅致,不知师从何人?”
“幼时随先父习字,后临些碑帖,家境贫寒,并未拜得名师。”
旁边的老者说道:
“原来你父亲已去,孤贫幼弱,能有今日小成,也是不易。”说罢连连慨叹。陈晋看时,果然是那日见过的王誉。
那邱远意看一眼王誉,转头又看看陈晋,神情似乎有些古怪,道:
“既是还没有师承,眼前有一位可为你师,你意下如何?”
陈晋心中一动,抬头见王老夫子殷殷看着自己,忙点头道:
“得名师日日训诲,是陈晋的荣宠。”
王誉仰头大笑:
“得如此英才而教之,老夫于愿足矣!”
陈晋上前再次郑重行礼,奉茶,王誉道:
“我等不必行此等俗礼,你唤我一声老师,我也在这里说上几句。过得几日,为师要起程经前州往京城去,你可收拾了行装随行,到了京城,好好温习上进,也不必经由前州府,来年到京畿秋试就可。”
陈晋犹豫了一下,道:
“学生家中尚有幼妹,自先父见背,从未离开过我。如今若是随恩师进京,家中幼妹无人照料,若是托于亲友,也很不便,可否待来年秋试前月,安排妥当了,再入京聆听恩师教诲。”
王誉闻言沉吟片刻,点头应了,随即对陈晋道:
“远意是我多年前收的弟子,原本自他之后,老夫无意再收弟子,这些年过后,倒是有缘,收得你这个弟子,你且见过师兄。”
陈晋愕然,抬头看去,县令大人脸上又显出憋着笑的模样,忙上前行礼:
“见过师兄。”
邱远意笑道:
“我先前随恩师读书,恩师总说我顽劣,负了他的厚望;说是自收了我这个弟子,寿数减了不知多少年,戒尺用断了不知多少根。今天总算又有了师弟,可以分担些恩师的厚望。”说到“厚望”二字,特别加强了语气,陈晋不明所以,只好随着笑了一笑。
老夫子横了邱远意一眼,又嘱咐陈晋道:
“既是这样,你就暂且在县里逗留几日,这几日便到我家,我仔细查一查你现在的底子,也好给你备上几本书,回乡后你就照着研习,万不可轻忽了。”又回头对邱远意道:
“明日早晨带着你师弟,我在家里等你们。”说罢,起身便向外走去,这边师兄弟二人起身:
“恭送恩师。”
送出门来,王誉摆摆手自去了,陈晋也向这新认师兄道别,邱远意说道:
“如今朝廷重文教,欲简拔寒门士子,以充朝堂地方,自衣冠南渡以降,江南文风渐起。然而世家底蕴深厚,科试举子十之八九出自其中,进入朝堂后,这些人的关系相互之间盘根错节,甚至左右朝局,有识之士深以为虑,陛下雄才大略,想着要改变这个局面,一面又有北戎时时犯边,因此才连下诏书,诏恩师回京。你是恩师看重的弟子,照我看来,恩师必是期待你来年秋试高中,后年春帷登第,只望师弟能如恩师所愿。”又笑道:
“你莫以为刚才我在恩师面前嘻笑失礼,实在是听到你要成我师弟了,想起当年在恩师座前研学,想着你也要走这一遭,因此才失笑。只因我本是家中最小的那个,自幼顽劣,到得恩师处后,每日里想尽办法偷懒,恩师自是用尽办法拆穿,师徒两个斗智斗勇,待我学成,师徒也斗得情同父子,现在想来,还是觉得随恩师求学的时日最是美好。”
陈晋心有戚戚。九年义务教育的自己,也一样和老师斗智斗勇啊!桌面挖个洞看小说是平常事,躲了晚自习跑去玩游戏是保留节目,最放肆的是一次逃了不喜欢的政治老师的课,跑乡下同学家里玩了一下午,闹得老师联系家长,调查同学,折腾了半天,结果是自己被抓了典型,周会时候高高站在升旗台上,在几百双眼睛注视下,做了平生最触及灵魂的一次检讨。从此洗心革面,才一路考上大学。待参加工作后,更是深刻领悟了什么叫“风水轮流转”,什么叫“苍天饶过谁”,当初自己让老师痛心疾首,后来学生便让自己悔不当初。带手机入校上课的时候打游戏,晚自习在教室角落里斗地主,更让人无语的是有人喝醉酒来了教室,然后在“我没喝酒”的苍白辩解中吐了一地,亏他怎么躲开一路的车流安全到校的,想想都一身冷汗。现在这些记忆还留存心底,时时让陈晋感觉到自己与这个世界的割裂。
“那明日我到这来,劳烦师兄领我去拜见恩师。”师兄弟作别各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