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早起来,陈晋交代了吴掌柜一声,让他告知陈硕自己的去向,便向县衙走去。到得县衙,邱远意已经换了便服,正在等他。陈晋忙致歉:“师兄久等了。”
“你我之间不必多礼,我也才收拾妥当。恩师住在南门口,从这走去一刻多时候就到,并不算远。”
二人一路往南迤逦而去,路上聊些文章辞赋,邱远意见识不凡,陈晋也有超越时代的见解,聊得倒也相得,不知不觉就到了王家。王家院子不大,自大门进去一个小院落,栽了些寻常花木,一个小小的池子,养着几条鲤鱼,许是天气冷了,在水中聚在一起,并不游动。进得屋里,王誉随意坐在榻上,手中握着本手卷,一边吟诵有声。两人上前施礼,王誉道:
“你二人且坐罢。壶里有热水,自己斟了喝。”
陈晋忙提起水壶,给王誉身前半空的杯子斟得七八成满,又给师兄和自己各自倒了水,才正襟坐下。
王誉含笑点头,对陈晋道:“今日叫你前来,原因昨日已经和你说过,如今科试渐渐有了定规,凡进士,明经,明算几科,考试内容不一,侧重点不同,世人皆看重进士科,无非因进士科重策问,难度大,也最为朝野所重。你师兄自明经一科入仕,你打算如何?”
陈晋回道:
“学生自当听恩师的吩咐,只是家中没有什么藏书,虽然自认记忆尚好,这些年来,积淀终是浅薄。”
王誉赞许地点点头,说道:
“这一节我自知晓,今日叫得你来,本就是和你商议,既是书籍不足,我昨日回来检索一番,找得些考试用书,近年来中举士子的文章合集,你仔细研读,必然能有进益。”说罢起身自后边屋里搬出来一摞书本,厚厚的怕不有几十本。陈晋一见之下,脑中一片晕眩,旁边邱远意捂嘴偷笑,被王誉瞪了一看,忙坐正了,干咳一声,顿然一副神情严肃,恭聆师训的样子。
王誉也不理他,只是把书一本一本拿给陈晋,哪些需深入研读,哪些可稍加涉猎,何人的的行文流畅可资借鉴,何人的观点高妙可供参考。一个教得用心,一个听得用心。转眼一上午就过去了,邱远意听到一半,寻个借口说县衙还有事需得处理,王誉不耐地挥手把这大弟子赶跑,这时看看天色过午,便对陈晋道:
“眼见得午时已过,你少年人经不得饿,为师这就叫人准备了饭食,用过后再回去吧。这些书你带了回去,日日精心研读,万不可懈怠。”看着细心教导了自己一上午的王誉,陈晋心底感动。王誉把书用根细麻绳捆扎了,又闲聊了几句,门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祖父,午饭准备好了。”
随即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走了进来,好奇地看了陈晋一眼,走到王誉身边,搀起老夫子的胳膊,又向陈晋说道:
“师兄也请一道吧。”
王誉另一只手拉了陈晋向房外走去,又笑着对陈晋道:
“这是我的孙女洛宁,我返乡时随我回来了。你二人同年,算起月份来还是你长了几月,所以唤你一声师兄。我这孙女因她父亲宦游在外,这些年一直跟在我身边,也习得些字,读了几本书。你是我的弟子,也不算外人,今天就一起用饭吧。”
这姑娘看来也是个落落大方的性子,招呼了声师兄,又搀着祖父前面带路走去饭厅。
这一顿饭吃的时间不长,饭后陈晋也不逗留,告辞了老师回去。
安县县城是一个三面环山的小城,只在东北边被小江冲开一道缺口,江水向着下游的前州城而去。王誉说既然已经交代了明年秋帷前需读的书,自己再无牵挂,不如早日起程,因此一家人明天就要坐了船顺江而下,到前州城换了大船,顺大江到豫州,再到京城。这一路在狭小的江船中度过,想想也知道很是辛苦。
陈晋知道,自己成为王誉弟子很大程度上是无比幸运的,一来也许是家乡人,而王誉母亲新丧,心里不免郁郁,那日自己教小笛的一曲儿歌,正好活泼欢快,也许触动了老人家,使他在悲伤中回忆起童年的欢乐;而自己县试的完美表现,大概是正好激起了想在朝堂再起风云的王誉的雄心,因此才起意收自己为弟子。
不过恩师远行,自己虽然不能送得多么贵重的礼物,但心意还是要表达的,否则自己这心里绝对过意不去。于是在这县城逛了一圈,买了几斤肉,又在一个店里称了几斤米粉,这县城还是小了,竟然没找到卖面粉的地方,或者也许有,只是自己不熟悉,因此才没找到。
路过一个卖笔墨纸砚的店铺时,竟然看到有竹笛卖,虽不是精品,看手工倒是颇为精致,又想起小笛,也买了一支,斜插在腰间,两手提了肉粉,回来福客栈去了。
一进客栈,就看见闹哄哄的大堂里人头攒动,看见吴掌柜笑眯眯的油腻脸,竟然还看见陈硕客串了小二的角色,一身衣饰让人无语。摇摇头也不管他,径直进了后厨。切几块肥瘦相间的肉,细细地剁成肉末,加些葱姜等调料搅拌得均匀放在一边。又把米粉加温水调得均匀,揉捏一番。米粉不够筋道,好在加了些糯米粉,勉强用得。试了几回,总算成功了,才不顾老吴和二叔的追问,自回房歇息去了。
第二日,陈晋寅时就起身,在后厨忙了半个时辰,然后收拾了赶紧往北门外码头走去。到了码头,天色已经渐渐亮了。四下里看了一看,果然见到王誉一家正在准备登船。见陈晋赶过来,老爷子脸一沉:
“昨日不是说过不须前来吗?大好晨光,正是少年人该努力的时候,怎可这般荒废?”
陈晋提着篮子上前,说道:
“今日恩师远行,弟子知道此行必是艰难,因此备得些小吃,与恩师送行。”打开篮子,只见几十个晶莹剔透的蒸饺整齐地排列着,旁边还摆着一碟酱汁,一阵香气弥漫了开来。
王誉吸了口气,道:
“既是来了,难得你一份心意,我便收下了,你且早些回去温书。”回头吩咐收下篮子,这时船上催促出发的喊声响起,王誉不及多说什么,匆忙上了船。
岸上陈晋看着船离了码头顺江而下,消失在一层薄雾依稀之中,才折回身回客栈去了。
这次出来已经近一个月了,这时送了王誉一家远行,回家的想法越加急切,不知这么久小笛过得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