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槐坊前面这大槐树还真不小,两个人拉着手都未必能环抱过来,枝叶无比厚重繁茂,六月的阳光也穿不透浓浓的树荫。
两人漫步走过树下时,顿然感觉凉爽了不少,适才长时间步行出了的汗,这时候也都渐渐收了。
在巷口找个人打听了一下,人家就很热心地带着来到了王誉府邸,陈晋也很诚挚地感谢了人家。
打听之前顺便在人家摊子上称了两斤干果,提在手中,上前叫门。
王家宅院不算大,门前的下马石下半截长了些青苔,上面落了些尘土,看来平日里到访的人不会很多。
门环握在手中有些凉,敲在大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来啦,来啦!”门后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带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走近。
“吱呀!”好像是有些时候没打油了吧,开门的声音听着刺耳。
一个老者从半开的门里探出头来:
“不知两位从何处来?可是有甚事?”
“老人家好!”陈晋赶紧上前说话,“小子陈晋,自安县云山而来,今日登门拜访恩师!”
“哎呀!原来是陈小郎君到了!”老者忙把门打开,连声请进,“阿郎日日念叨着,说是小郎君该是要到了,
这不今日可是到了,阿郎盼了这些时日,可算是见着人了……”
老人家一边絮絮地说着,一边转身带着陈晋二人往里走。
跟着老者走进院里,绕过照壁,老人家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看来平日里该是没什么人来,积了好些话,这时候都倒了出来。
陈晋心里明白,恩师一定在家人面前没少提自己,不然这老家人不至于在一个初上门的客人面前说这么多话。
自老师进京以来,自己虽然也写过几封信,但都寥寥数语。
现在想来,敷衍的心态多了些,走心的话,还真没几句。
而老师的回信里,却多有对自己学业上的指点,其间谆谆教诲,尽是对陈晋今科举试的点拨。
这时候就要见到恩师,忽然间心里有些忐忑,便如未完成作业的学生将要进老师办公室的感觉。
进了厅堂,老人忙让陈晋二人赶紧坐下,给两人各自倒了杯水,就自己念叨着到书房去叫阿郎。
陈晋坐了下来,看来老吴做得还不错。上回就与他提起,要他把新式家具送到恩师府中,现在看来,执行力还是可以的。
总不能自己大赚特赚,却把这对事事关心自己的恩师忘记了。
中堂上悬挂着一幅山水,上面远处青山隐隐,近前一座亭子。亭子里一人峨冠博带,孓然而立。
整幅画不着丹青,只用水墨,大片留白,却意境悠远。
陈晋有些奇怪,一般人家中堂极少用这样的山水画,尤其这一幅,画风还这般淡雅。
刚坐了片刻,后面就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陈晋忙站了起来,就看见恩师王誉快步走了进来。
老师比起当初来,身形瘦了不少,穿着家居服,脚步轻快。眼神依旧灼灼,很是有神。
看到陈晋上前躬身施礼,王誉朗声笑道:
“快些免礼吧,早些时候听得宁儿信中说起,你不日就将抵达京师。谁想却直到今日才得相见!”
“是弟子的不是,昨日傍晚时分就到了京师,却是想着天色不早,因此上才先到二叔客栈安顿下来。”
“这是自然,一路风尘仆仆,总得先安顿好,歇息过来才好,”王誉有些枯瘦的手挥一挥,“今日来了,已算是快的了。快些坐下再叙话罢!”
那老家人带着叶盛出去,好让王誉、陈晋师生畅叙。只是临出门时,手中拎着陈晋带来的那些礼物,还直叨叨着何须破费钱财。
王誉看着这二人出去,才微笑道:
“德叔是家中老人了,向来都不把他当下人看。只是近些年年纪大了,话便多了些。”
陈晋点头道:“自进得恩师家中,老人家确实待弟子亲切。”
“宁儿上回的家书中说到,要在云山书院中任教,你师兄也有提及,究竟这书院个中情形如何,你且仔细说来。”王誉这时候脸色也严肃起来。
陈晋忙将这书院各项事务,从师兄的想法开始说起,到选址,筹办,生源,师资,运行,一直说到自己离开时已经开始了动工新建扩建书院的事。
老先生听到郑离代管了书院运行,傅玠已经接了算学一科,自己孙女却在教学经义,不由得又大笑起来:
“这个老傅,终归还是耐不住寂寞,重又拾起戒尺,走上讲坛!
说来也是个狷介耿直的性子,见不得朝中的蝇营狗苟,直气得病了一回,索性就借病隐居。
谁想却被你给……嗯,忽悠,是这么个说法罢,忽悠得在这样一个小书院里任职了!”
傅玠老先生到云山书院,那可真不是自己给忽悠来的,那是人家自己送上门来的。
自己最多只是顺水推舟,推波助澜,半推……呃,积极创造机会把老先生留下来的。
“不过,这也是时势使然,”王誉沉吟了一下,“现在这朝堂,可也真不是善地,世家大族占据大部要职,勋贵权臣贪婪无度。
陛下虽开创科举,欲要自寒门简拔英才,然终归天下读书人尽出自世家,寒门士子寥若晨星。
即便如此,那些人还要在科试时候为自家子弟大开方便之门,肆无忌惮,全无半点羞耻之心,令人发指!”
王誉说到此处,气冲斗牛,连连拍桌,砰砰有声,震得杯中茶水都飞溅出来。
“恩师且消消气!”陈晋忙起身劝道,“话说他们使的何种手段,怎避得过监察御史的督察?”
“那些人手段繁多,不胜枚举,”王誉稍稍平缓了情绪,但还是不免有些气咻咻,“开考之前,这些人就大开家门,接受他人投卷。
这个你当知晓罢,你可曾准备些诗文,到时也当到那些文臣家中投卷,至少让那些正直些的文臣识得你。”
陈晋给王誉杯中斟了些茶水,有些好奇地道:
“他们就能预先知晓了考题么?投卷时便告知了那些有心人?”
王誉眼一瞪:
“你这话怎生说的?会试时候考题自皇宫里出来,谁人能提前知晓?”
“那这些人如何舞弊?”陈晋接着问道。
“便如这投卷罢,如被投之人有心,大可记住投卷之人笔迹,或先期约好试卷中做下特定记号,届时自然识得自己中意之人。”
陈晋听了,心下不免有些好笑,觉得这些舞弊手段还真够直接的。
只要下定了决心,还真可以把这些途径给截断。
那些伸向科举的黑手,只怕要被狠狠斩断。
只是不知道恩师这腰背够不够宽大,能不能遮住自己这小身板。
要是被人知道是自己给出了主意,就只好赶紧地跑回云山去打猎种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