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晋知道,刘老爹只怕是为了编这些竹搭子一晚没睡什么觉,只看这新鲜的竹篾就知道。在没有灯火的晚上,靠着满月的清辉编织竹器,不会是想象中的浪漫。这个世界上,农人只是土地上最卑微而又最顽强的野草,只要有一点泥土,就会在苦难中挣扎向上。自己只是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事,刘老爹就以他最大的努力想要做出回报。
送走刘大郎,还没等自己回到屋里,想继续睡一个回笼觉,哪怕是噩梦也好啊,只有在梦境中,才有可能重温那些曾经被自己厌倦了的生活。可这个想法立刻就被打散了,十几个少年各自都背着厚厚一叠怕不有十几块竹搭子来了,放在地上还堆得整整齐齐,一个小子见自己的一堆最上面那块还滑下来一点,急忙蹲下来又整得齐了一点,看来郑大教谕对他们严格摆放好自己物品的训练已是深入灵魂了。
这下不用想回笼觉了,怎么心里头又有些酸酸的了呢?巴掌在一个个还冒着汗水的脑袋上轻轻拍过去:
“好了,既然来了,咱们就都把它们背到田里去吧!”一堆里揭出两块,试了试沉沉的,不管了,到后边冲后山吆喝一嗓子,林大会来帮着背去的,本来准备今天叫他编竹搭子的,这下他不用做这活了,就做个搬运工吧。
看着一溜背着竹搭子努力往梯田方向走去的少年,陈晋心里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愧疚,和恩师约定的进京日子就在眼前了,邱师兄前面信誓旦旦说会找来接替自己的人,但却是好些日子不见人影了,也不知靠谱不靠谱。倒是把自家儿子抛在云山,蹭吃蹭喝蹭课,还好搭了个郑教谕过来,算是帮上忙了。至于王洛宁帮着上识字课,那也是自己的师妹,就不算师兄的功劳了。
胡乱想着这些,后边林大带着几个兄弟赶上来了,接过了陈晋和那些少年背上的东西。这就不必叫那些少年上去了,还是让他们先回去享受一下剩下的大半日闲暇吧,早听得几个少年还在互相邀约今日再去捉鱼的事,吆喝了几句注意安全之类的话,就把他们哄下山去了。
看着那些活泼的身影转过一簇簇的树荫远去,再沿着山路自下向上安放这些鱼搭子,沟渠里的水自山上跳跃流淌而下,分流到每一丘田里。稻子已经很壮实了,绿绿的叶子努力向上,争取每一缕阳光的能量。从上往下看去,已经看不到每一株之间的间隙了,每一丘田就是一张绿毡子,铺在阳光下,在偶来的阵风吹拂下,缓缓翻腾起一层层的绿色涟漪,煞是美丽。
安鱼搭子这个活计并不是那么耗时,一个时辰就完工了。下山的路上,陈晋还在想着自己要及早准备好接下来怎么安排教学的内容了,经学方面师兄安排的人应该可以应对,自己只是凭着妖孽的记忆力背下了恩师留下的十几本书,要论教化别人,还真不敢大言。算学就麻烦了,自己一走,还真不知道那些小子能不能靠着自己留下的一本《初等算学》就能自学起来。
希望能有几个妖孽出现吧,吴春来不就是已经初现妖孽之气了吗?从遗传学的角度看,老吴这商道精英的基因在小吴掌柜身上已经显露,正在向一个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踏实的刘知远也不落人后,这个差点被拐的孩子最是努力,懂事得令人心疼,还有着一股子狠劲,想来也能钻得进去吧?
一路想着,回到家里,却见门大开着,却静悄悄没有半点声响,记得自己离开时候掩上了门的啊?心道会是谁来了?小笛不是在徐婆婆那里么?刚想到这,猛然“砰”的一声响,像是谁猛拍了一下桌子,随即师兄熟悉的声音传来:
“好你个陈师弟,这是本甚天书?印的这般精致,却弄些鬼画符的,谁人能看得懂呢?岂不是暴殄天物么?”话语里颇有些痛心疾首。
可算是来了,这人还真不经念叨。陈晋快步走了进去:
“师兄,这许久丢下书院一摊子事,今日怎么得空来了?”先不管别的,把自己这些天忧心憋下的一肚子气先发泄一下,人憋得狠了伤身啊!
“来来来,且先与我说说,你这是本甚书?”
“看封面!”
“你当我不识字怎的?这算学是这般模样的吗?你看看,这里头的字符,七歪八扭的,却是何意?”邱远意摊开书页,手指连连戳在上面。
得了,再把这阿拉伯数字解说一遍吧。待说完一遍,却见邱远意愣了半天,看着眼前的书本,眼神中浑然没了焦距,直到陈晋连喊了几声师兄,方才回过神来,一掌拍在陈晋肩头:
“化繁为简,运算如飞,果然好算法!”脚下不停走动,“田亩,税赋,钱粮,军中,可方便太多地方了!”
“也只是便捷些,学习算学会快上许多罢!只是记账时候,还是须配合着文字,才会少了篡改的可能。”还好,师兄只是看到这数字的方便之处,并不深究来处,否则自己只好再把老爹游学带回的大食人传来的学说拿来解释了。
“师兄,您准备接替我教学的先生呢?眼下可是五月了,恩师只怕在等着我进京了呢!”
“嗨,这不是还在找着呢吗?”邱远意满不在意,“县城里那些落第秀才只怕很是乐意前来,只不过付出些许钱粮就好,算不得大事。”
见师兄浑不在意,自己也不必担心了,邱远意却还是对手中这本书兴致勃勃,拿着向陈晋询问不休,看到书中每一节内容留下的习题,竟然摆开架势要自己演算,口中还念念有词。话说你也选个难点的吧,至少也得计算个四则混合运算什么的,做个两位数加法题算怎么回事?不跌了你县令大人的身份吗?还满脸自得地宣称自己得了着新式算法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