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柱军将官闯御营,窦泽与徐斐然出现救场,都是窦泽编好的剧本。
丞相窦泽将编造好的事件缘由全告诉掌印太监孙兴罗,又说道,“他们都怕回朝被太子清算,本来如果我们私下解决了,由你出面安了大家的心,就没事了。谁曾想他们年轻气盛,心浮气躁,连一天都等不了。”
孙兴罗说,“能不能让他们先散了?我作保,回京之后一切如常,绝无清算之事,太子与我也常往来,他是极尊敬我的,我一定让他放过今日众人。”
窦泽失望地摇摇头,反驳道,“你也是经历过风雨的人,今天怎么这么天真?逼宫之事已然发生,就算太子答应不惩处,你觉得外面这群血气方刚的将官会信你不是缓兵之计吗?”
窦泽压低声音,“事已至此,绝无回旋余地,你应知道,咱们现在顷刻间便人头落地,若不速做决定,我不知道徐斐然能拖延多久!我们三人,一个大将军、一个丞相、一个掌印太监,一旦有事,这身处异国他乡的几十万人,恐怕立时便乱作一团!”
孙兴罗回头看看昏迷不醒的皇帝,又回头望着禁闭的大帐门口,低头沉吟良久。
“原来你是要把我诓进来,”孙兴罗冷不防说了这句话,惊出窦泽一身冷汗。
窦泽一时不知道如何辩解,孙兴罗却接着说,“罢了,事已至此,回天乏术,就依你吧,将诏书拿来。”
窦泽如释重负,浑身松弛下来。
“你准备立谁呢?”孙兴罗试探道。
窦泽摇摇头,从怀里取出草拟的诏书的稿子,里面所立的新君是空白的。
他说道,“事发突然,还未拟有人选,公公可有人选?”
孙兴罗一听,怀疑的心思立刻放下了一半。
“我是个无根之人,除了侍奉天子,别无他求。既然你问了我,我也就说说我的看法,就算你把我砍了,我也是只认这条!”
窦泽道,“你先说说。”
“新君一定要在向氏皇族里选,决不能让其他家族来做。”
窦泽赞同道,“这是自然,我们只是觉得太子德不配位,并无二心。”
“那太子退位以后,太子一家,包括此刻正在军中的皇太孙,你们要如何处置?”
“公公的意思是?”
“既然都已将大位让出,还是要保其性命与富贵,不若削为藩王,到南边就藩?”
虽然听起来无可厚非,其实孙兴罗在这句话里埋了试探。
息人部落百年前入关征服宣朝的时候,本想一鼓作气打下江南,谁知到了江边便望江兴叹,对面富庶的海州府就在面前,却被江南士族财阀编练的乡勇船队锁住了江面,息人一时无可奈何。
不过因为宣朝皇族为了防止宗室滋扰地方、与地方勾结,将皇族都安置在都城里,息人铁骑攻下京都的时候,皇族几乎一网打尽。
江南士族甚至没能找到可以作为领袖的宣朝皇室人员,最终江南通过谈判,归降了息人。
但正因为是和平收服,息人的军事存在极其微弱,江南密布的河网山丘也给息人铁骑突驰形成了障碍,可以说,有钱而又没有绝对降伏的江南,是一个极其不安定的因素。
息人虽然通过迎娶世家女儿为皇后,制定优惠的政策与江南世家大地主合作,暂时保持住了对江南的控制。
但是,一旦废太子到江南,就像火药桶里扔进一粒火星,很难想象到江南世家大族会不会拿废太子做文章。
窦泽不出所料地摇摇头,“若要废太子,就得要寻个长久的归宿,降为藩王终究有后患,依我看,还是降为亲王后留在京师吧,虽然有些限制,但总好过日后被人利用,以至于卷入事端,身家不保。”
孙兴罗见他考虑如此周全,看来并不想置太子于死地,放下心来。
他假意叹一口气,“唉,只能委屈东宫了。”
窦泽拿上稿子坐在案前,摊开一卷空白的圣旨,拿起毛笔便开始写。
窦泽不仅有一手好字,而且还有非凡的文采,据说当初专为息人设的入官考试,所有考生都先去“拜见”学政,他偏偏不去,结果考完试,学政阅卷时,他的一手好字打动了学政,仍旧将他录取了。
不过,因为当时的学政正是他的父亲,所以这个励志故事只能给别人讲一部分,讲全了就变味儿了。
孙兴罗在一旁瞧着,写出的圣旨精悍洗练,可以说多一字则赘余,少一字则意不达,精巧绝伦,引得孙兴罗连连赞叹,“看丞相写字,真是一种享受,其快慰不亚与美女共寝。”
窦泽一听愣了一下,心想,一个太监和美女共寝会是享受?不难受吗?
他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孙兴罗。
等他停笔后,孙兴罗一看,圣旨上有一段空白,这是新君名号的位置。
“怎么样,这么会儿,想到新君由谁来做了吗?”
窦泽之所以让孙兴罗来选新君,乃是因为皇帝嫡出子在世的只有两个,皇太子居长,皇七子尚在冲龄,年仅八岁。而那些皇帝与宫女、民间女子所生的孩子,都列为私生,不可能位列储君。
不论找谁来提议,让皇七子登基是最好、最能服众的选择。
况且皇七子的母亲正是自己的侄女,有了这一层关系,皇七子登基之后,窦泽的仕途必然一帆风顺,真正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然而孙兴罗似乎有意要隔应一下窦泽,偏不随他的愿,说道,“虽然立嫡为先,可是这皇七子年纪太幼,如今国事日艰,我瞧见军报上说,江南驻防的第二柱军欺压所辖制的宣人镇军,闹得沸沸扬扬,剑拔弩张,江南怨声载道。息人与宣人不和由来已久,军国大事棘手如此,一个小孩儿家如何当得了大局面?”
窦泽一听话里有刺,说道,“这等事情自然不必劳烦天听,我等宰臣军将处理便可。由公公在内总理内庭,我在外安定国家,自然可保大陈万世无忧。”
孙兴罗摇摇头,“我可理不了什么,万事自然仍听皇太后懿旨。”
窦泽道,“公公既然觉得皇七子不堪为君,那谁人可为君?”
孙兴罗道,“依我看,咱们还是立长不立幼。主少国疑,也是多少代的教训了,咱们万不可重蹈这个覆辙。”
孙兴罗见窦泽没有反对,继续说道,“你可记得二十年前被我秘密送出宫的男婴?”
窦泽听了大惊,“皇三子?万贵妃的儿子?不是说皇上最宠爱的万贵妃因他难产而死,皇上叫你将他埋了吗?”
孙兴罗笑着说,“天,那可是龙种,我哪儿敢埋呀。况且我能到今天,都是万贵妃当年的抬举,有这份恩情,我肯定要保护好她的骨肉。我将那孩子送到西川府的山区小城去了,这些年我一直在等皇上说起这事,如果皇上后悔了,我就带回来,如果皇上不说,我就让他好好活着。”
窦泽眉头一皱,心想,“孙兴罗有这层关系,他不就是头等拥立功臣吗?”
孙兴罗见他犹豫,知道窦泽怕他抢功,于是宽慰道,“你别丧气,若真将他迎回登了大宝,我的心愿也算了了,到时候我自然会请辞回乡,广置良田美宅,不问世事。”
窦泽听了,略微思考,提笔问道,“皇三子可有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