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告诉佃农们:有闺女、有媳妇儿的就能种好地,没媳妇儿的就种烂地,”扎固头人的管家正在训斥着底下小头人,小头人一个劲地点头。
管家又说,“让他们的女人跟圣师双修,是大功德一件,不要不识好歹!”
大头人扎固正在神像前结跏趺坐,闭目参悟神法。
台上的神像一反人们的常识,并非慈眉善目,而是一个张牙舞爪、三头六臂的恶魔,手执斧钺钩叉剑戟,正对着前方口露獠牙,怒目而视。
这是乌嘛教的守护神,传说是为神所降伏的恶魔,被降伏后成为了乌玛教的战神与守护神。
扎固被门外管家的训斥声吵得睁开了眼睛,“你非要在这儿说话吗?”
管家忙进来哈腰道,“老爷,对不起,吵到您了。”
扎固抬抬眼皮,傲慢地说,“听说有一户佃农拒绝送女儿到乌嘛寺与圣师双修?”
“我已经叫人将他吊在广场上开膛破肚了,女儿也送进乌嘛寺了,我保证绝不会有第二个人敢拒绝了,”管家拍着胸脯保证道。
扎固起身,说道,“我已为占旺的来世祈求到了好的归宿,现在去他家吊唁吧。”
管家忙搀扶他,“是,这就准备车骄。”
就在扎固出发的同一时刻,土司府议事堂屋内一群人正围坐着商议,“如今占旺已死,又没有子息,他的领地如何处置?”
土司的问话一出,屋子里的众人都沉默了。
人们知道,搞不好又会是一次像征讨佳来一样的战争。可是刚刚经历过战争,人们已经疲累不堪,不想再动干戈了。
虽然土司想要乘胜追击,收服各个强寨,但是这些富贵惯了的世袭贵族,都不愿意再劳心出力了。
既然大家都心照不宣,土司也只好顺水推舟,说道,“扎固说起来,是占旺的舅舅,虽然近几年剃度皈依了乌玛教,但属于俗家弟子,现在仍在寨内视事,依我看,不如就将占旺的领地交给扎固管理吧?”
不论是土司的带兵官还是管家,一听到土司这话,都面露喜色,好像不用自己发言,土司就把自己的主张给落实了一般。
“土司英明,”众人只有统一的称赞,语气听起来如释重负。
土司虽然心里抗拒,但也只得说道,“既然如此,就速速签发文书吧。”
堂上一切都被屏风后的李悦琴听在耳里,她回到房间,招来自己的贴身侍女,“去,把许忘头人叫来。”
许忘正在床上呼呼大睡,梦里突然脚下一空,掉进了水里,窒息的恐惧让他突然惊醒过来,可是,醒来后仍旧觉得胸闷气短。
他感觉胸口沉重得很,抬眼一看,原来是阿佳正趴在自己胸膛上。
“喂,醒醒。”
阿佳的眼皮动了一下,她已经醒了,可仍然在装睡,抱着许忘不下去。
许忘憋气憋得难受,抬手拍拍她的脸,“快下去,说好了一人睡一边,井水不犯河水,不要越界,跟你讲,不要以为我是个随便的人!”
“真想知道你随便起来是什么样子,”阿佳娇憨的说。
她嘴角微微一咧,抱得更紧了。
许忘用力拍拍她的脸,继而后悔,“完了,这是在奖励她。”
“再用力点,”阿佳俏皮地说。
“先说好,打完立刻挪开。”
“成!”
啪——啪——
两声清脆的响声将窗口上整理羽毛的小鸟吓了一个踉跄,摇摇晃晃地飞走了。
窗外立着的李悦琴侍女一脸懵的看着屋内这一切,哪儿有人被打了还一脸享受的?
“你是谁?”许忘起身便见到了窗外立着的女人。
“我们小姐有请,”侍女见许忘一副没听懂的样子,又补充道,“我们小姐是土司的妹妹。”
许忘一听,心里五味杂陈,他实在有些害怕面对这个聪明而富有心计的女人。他突然觉得自己又要被看光一次了一样,浑身一阵发凉。
“好……我这就来。”
他捡起一块昨天剩下的饼子,丢给正在床上一隅轻抚着双颊痴痴的阿佳,说道,“先吃点垫垫,待会儿我再给你拿点热乎的回来。”
说着便出了门。
一出门,侍女就将斗篷的帽子翻起来戴上,又将自己手里的斗篷也交给许忘,让许忘穿上。
“这是?不能正大光明的见吗?”
侍女怪道,“我们小姐约你见面,叫人知道了,成什么样子?”
许忘说,“也是,毕竟黄花大闺女,岂能随意和男人相见,这我懂,传出去不好听。”
侍女没有多说,走在前头带路。
街面上还有些凉气,太阳刚刚出来,许多农奴已经跑到大街上了。
他们趴在地上,拾捡着粮车过境后散落在地上的一点点细米,他们像淘金者那样拿着一个水盆,里面放着筛子,将泥土倒进盆里,细心的搓洗着。直到看到有白色的、已经被碾碎的小米粒,他们便如获至宝一般,悄悄揣进裤带里,等待回家后用河水煮来吃,那种滋味,对他们经常食不果腹的人来说,简直就是珍馐美味!
他们有的像饥肠辘辘的恶狗一样,直接将沙子与米粒一起放在嘴中咀嚼,开门的商家不论怎么踢打他们,都不能让他们动一丝一毫,只有他们的喉咙一抖动,将食物咽下去的时候,他们一生中的庄严时刻才算结束,于是便四散而去,到他们主人的家里去当牛做马了。
侍女见许忘一路上东张西望,驻足不前,回过头来拉着他的手,将他带离街道。
许忘心中百感交集,如果叫那些头人来看这些场面,恐怕也觉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吧?
侍女带他从土司官寨的花园后门进去,侍女先进到屋里去,将路上的仆役支开后,又出来拉着许忘的手。
路过一个窗口时,他望见里面有几个绣床,正有两个侍女坐在桌前喝茶,她们看到了许忘,但假装没有看到。
“她们都是小姐的亲信,”侍女头也没有回,将他带到隔壁房门。
“进去吧,”
许忘一下有点尴尬,“你不进去了?”
侍女推开门,伸手将许忘推进去,而后关上了门。
一进屋来,却像是个会客厅,中间是茶几,四周是椅子,墙上悬挂有水墨山水轴。
右边有一条帷幕,遮住了里面的空间。
“好看吗?”李悦琴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小姐指的什么?”
“画,”
“我不懂画,只能说还行吧。”
李悦琴笑脸盈盈地走出来,招呼许忘坐下,“来尝尝这茶。”
许忘喝了一口,觉得不太喜欢,但还是咽下去了。
“好喝吗?”李悦琴问他。
“有点腻腻的,”许忘不拐弯抹角。
李悦琴推给他另一杯,许忘刚端起来,就问到一股清香,沁人心脾。
“好喝,”许忘放下杯子,李悦琴又给他倒了一杯。
李悦琴撑起下巴,饶有兴致地盯着许忘,许忘正襟危坐,喝茶的时候感觉极不自在。
“看来我俩合得来。”
李悦琴刚说完,许忘一慌,差点呛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