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浪赶在午时之前到了法场。
人山人海,在外围的他跟本看不清里面。
不多想,自己奋力朝法场中央挤去。
“杀了他!杀了他!”
“拿他的血给我儿子治病!”
“都是他们的错!不是他我儿子就不会死!”
“要不是他祖父,朝廷就不会加我们的税!”
“杀了他!”
“前朝余孽,死不足惜!”
远远看着法场中央有个人被两个衙役押了上去,周围的人开始沸腾起来,一个个语气恨不得生啖其肉,陈浪都不知道一年前那声称继王是天命所钟的百姓和现在看刑的人是不是同一波!
陈浪脚步不由得更快了些。
楼广进被远远甩在后面,跑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还被人群隔在外面挤不进来,半倒在福生身上,右手不停地给自己扇着风,喘着粗气道:“哎呦,我这身肉真该减一减了,算了,就在这里等他吧,挤不进去了。”
虎子紧紧跟在陈浪边上,时不时还伸手帮他把前面挡着的人拨开些。
挤到靠前的地方,陈浪看清了高台之上那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身影——赫然正是薛守明!
薛守明身子瘦削了不少,双目无神,脸上身上沾着干涸的血迹和污渍,显然经历过不少刑罚......
陈浪定定地看向法场上的身影,升起微弱的劫法场的冲动,但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双手微微握紧。
“斩立决!”
高台之上监斩候的一声令下,虎背熊腰的侩子手大步走上前,陈浪不想看到薛守明人头落地的一幕,握紧了手,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地面。
周围的人群在监斩候宣布行刑后就完全沸腾了,一个个红着眼,振臂高呼着“杀了他!杀了他!”
“师兄,走好。”微弱的声音混杂在一声声狂热的喊叫声中,显得毫不可闻。
薛守明的头颅被侩子手利落地砍下,脖颈处鲜血朝着前方喷射出数米的距离,把地面染红了一大片,头颅落在地上,发出两声低沉的“咚咚”声。
没人觉得那喷射的鲜血可怖,反而因此更加疯狂,汹涌的人流朝着前方挤去,挤去......
人群中,离陈浪大概十步的地方,一个坚毅的身影一声不吭地看着薛守明的头被砍下,听着百姓疯狂的喊声,环顾四周,不由扯出一抹嘲讽的笑,看到陈浪的方向时,不由被陈浪的表现吸引得多看了两眼。
然后,身影汇入人流,逐渐消失在杂乱的人群里。
陈浪不知道刚刚有人在看他,收拾了一番心情,在疯狂的人群里勉力支撑,逆着人流和虎子一起奋力朝外挤去。
“浪弟!你可算出来了!”楼广进长这么大还没来观过刑,被疯狂的人惊到了,担忧起还在人群里的陈浪安危,见到陈浪完好无损地从人群里出来,不由松了口气。
“嗯。”陈浪兴致不高,只朝楼广进点了点头。
“咱们今天就到这儿吧?”
“好。”
回到学舍,陈浪在书房坐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在书架上翻找。
仔仔细细地从上到下、一本一本地挪动书籍,找到一半,陈浪才恍然大悟——薛师兄送的那副字以及字帖都被土匪抢走了,在之后土匪被灭,那幅字早已下落不明了。
早知道,早知道就放城市里了。
陈浪站在书架前沉默了一会儿,走到书桌前坐下,铺好纸,自己磨了墨,用笔吸饱墨汁,回忆着薛师兄写的“天道酬勤”四个大字,依着记忆,模仿着在纸上写了下来。
第一遍不是很满意,陈浪把纸放到一边,又继续写,第二遍,第三遍......
写了几十张,陈浪才放下笔,把后面写的全揉成一团,扔到纸篓里,拿起已经干了的第一张,朝着阳光看了一会儿,收进了城市里。
虎子见怪不怪,开始帮陈浪收拾书桌:“哥儿,这笔和砚要洗了吗?”
陈浪没有了写字的想法,点点头:“洗吧。”
虎子拿着东西出去了,陈浪静静坐了在椅子上,表情复杂。
第二天中午,楼广进让福生去外面定了一桌菜送了来,找了个风景好的亭子,又拉着陈浪一起吃。
“浪弟,有些事么,过去就让他过去,别执着。”楼广进不知道陈浪具体怎么了,但大体猜到一点点,应该和朱起之子有关。
陈浪没想到楼广进居然还来找他,要知道他昨日因为情急,可顾不上遮掩,楼广进稍微想一想就能知道他和朱守明有关系,楼广进可不是真的像表现出来的这样只知道吃,不然也考不上秀才。
“楼兄,你不该再和我走得如此近了。”陈浪提醒道。
不知道为什么官府没查到薛守明原来的身份,但若是哪一天查到了,他们这些同在赵举人私塾读书的师兄弟大概全都要受牵连。
陈浪行得正坐得直,自是不怕,但也知道若是查到了这层关系,他以后的科举之路是很难了,若是再连累了楼广进,那是真的不值得。
“我和你交好是因为你性子和我胃口,其他的我一概不管,若是说昨日之事,我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你也别放在心上。”楼广进摆摆手,神色少见地露出认真之色。
“楼兄,你这么想我很感激,但我曾与朱起之子相交,一旦被查出来,你与我交好是要受牵连的!”陈浪劝道,“若累得楼兄科举无望,小弟担待不起!”
福生被陈浪的话惊得双眼瞪大,露出焦急之色,忙把目光投向自家少爷。
虎子对陈浪的任何事情都表现得很淡定,眼下只是微微抬了一下眼睑,就又淡定地站着了。
“福生,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能说。”楼广进看了眼自己的书童,警告道。
陈浪本觉得福生把这件事告诉楼广进家里人之后他家人会管着他不让他再接近自己,眼下又觉得悬了。福生是楼广进的贴身书童,从小培养,最听的肯定是楼广进的话。
“楼兄,何必呢?”
“我本来也不是很喜欢读书,若是科举无望,回去继承家业便可,怕什么。”
“和前朝扯上关系可是要杀头的罪名!”
“照你这么说,和那朱守明认识的人都得杀?他认识的人的亲友也都得杀?”楼广进反问道,“朝廷诛灭叛军后就进行怀柔政策,生怕再激起民变,一年前那可是江浙百姓近八成支持继王的,你看朝廷都杀了吗?”
“我不知道你和朱守明怎么认识的,但我知道你肯定不知道他是前朝余孽,要不你昨日就不会听到他的名字才有所反应。”楼广进直直看向陈浪,自信道,“既然如此,哪怕你被查出来和朱守明认识,我也能把你保下来。”
陈浪听出了楼广进有所依仗,不再多言,那就等真的查到再说吧。
走一步,算一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