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又休息了会,下午的课就要开始了。
今日刚好贺大家要来授课,两人便结伴去听。
“贺大家真是可惜了,学问这么好,被困居一隅。”
“都是那王柯阉党,昧上作乱!”
“嘘!你不要命了?阉党党羽遍布朝野,你这话万一被其鹰犬听见,谁都救不了你!”
“哎,我这不是一时情难自已么。”
周围的声音逐渐压低,让人听不清楚。
贺显仍是身形瘦削,背脊挺直,讲课娓娓道来,让人受益匪浅。
上完课,陈浪和楼广进结伴学舍。
“你说,若是贺先生当初没那么刚硬,眼下会不会好一点?不会被限于这小小一府之地?”楼广进有些唏嘘。
贺显是第一个被阉党针对而被迫辞官的中央大员,在他之后,又陆陆续续有不少官员或被贬或辞官,甚至被诬陷入狱,但品级和贺显相当的也就两三位。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贺公为证其心中道义,虽高爵显位而不动其志,舍了身外之物而激起天下人对阉党的抵抗之心,我倒觉得,值了。”陈浪摇摇头道。
况且,这样还能保下一条命,作为被阉党开刀的第一个朝廷大员,能活下来简直令陈浪不敢置信。
“说得好!”一道身影从两人身后传来,打断了刚想要说些什么的楼广进。
两人转头看去,确是一位教习陪着贺大家在身后,刚刚那一声是教习说的。
“学生见过贺先生,见过教习!”陈浪二人齐齐行礼。
贺大家神色温和嘴角含笑,朝两人点点头,目光投向陈浪:“继续说?”
陈浪扯了扯嘴角,这贺大家也喜欢听彩虹屁吗?
“学生认为,眼下大阉当道,昧上作乱,搅乱天下,是以必须使其见到天下士人之决心,使其逡巡畏义,不敢再百无禁忌。
先生之举,当是破釜沉舟,以正二品大员之官身,警告阉党,也以此激起天下人心中之道义,令阉党党羽不可再随意操纵朝廷。
然,先生之举虽有数利,也有其弊,先生曾任户部侍郎兼任殿阁学士,一来可以劝勉今上,二来作为户部侍郎,户部掌全国土地、赋税、户籍,是朝廷极重要之地,先生将侍郎之位拱手相让,着实......”
陈浪想了想,躬身道。
楼广进听到陈浪后头的指责忙一起拱手弯腰。
贺显似笑非笑地看着陈浪,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才笑道:“起来吧,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陈浪。”
“可有师承?”
师承?!原本微微低头表示尊敬的陈浪顿时抬头看了眼贺显,贺显仍是温和含笑的表情。
拜师分两种,一为参师,二为拜师,眼下贺显问的显然是拜师。
拜师一生只能有一位,地位比肩于亲爹,一旦入了一人门下,不得背叛,要把师父当成亲生父亲般孝顺,若是忤逆师父,那可是相当于不孝的大过!
参师则是一般的老师,像是府学的老师,托大点儿也能说是参师,之前赵先生开的私塾,赵先生任塾师,也算是参师,学生只需尊师重道便可,没有什么强制的义务和关系。
“并无。”陈浪答道。
“可愿入老夫门下?”贺显摸着山羊须,含笑问道。
陈浪自然愿意,但他想到薛守明,又躬身道:“蒙先生厚爱,学生一时不知所措,可否容学生仔细想想?”
贺显顿时感到些许意外——以往都是人们求着拜入他门下,还未见过推辞的。
想了想,贺显并不觉得说出刚刚那番话的陈浪会是畏惧阉党而害怕和他扯上关系的人,微微点点头,道:“可以,那便八日之后,正好那日休假,那日下午,你来老夫府上答复罢。八天时间考虑,够了吗?”
“够了,多谢先生。”陈浪又行礼道。
贺显点点头,带着教习离开了。
“哎呀!你怎么这么傻!天上掉馅饼儿都不知道接?”楼广进恨铁不成钢,捶胸顿足,“这可是贺大家!贺大家!当世大儒!北林南贺!当世最具盛名的大儒之一啊!万一贺大家到时候反悔了怎么办?多少人求着入他门下你知不知道?”
“行了行了。”陈浪无奈地打断楼广进浮夸的表现,推着他庞大的身躯朝学舍而去,“再怎么样我也得仔细想想啊?拜师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决定了就改不了了,得慎重些才好。”
他是想拜贺显为师,但刚刚教习还在,他不好提薛守明的事儿,拜师这种事,总得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情况才好,总不能带着个雷把人家给坑了吧?
人家心血来潮想收个徒弟,没想到想收的徒弟和前朝余孽有关系,到时候爆出来,再让那些想要弄死他的政敌操作一下,谁知道会是什么情况?
等到八日之后,把薛守明的事儿和贺大家说了,若是他不介意,再拜师也不迟。
“好吧,这说的也是,拜师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哎,但八日之后若是贺大家真的反悔了,你是哭都来不及!”事已至此,楼广进也不好再说,只感叹道。
“放心,贺大家既然这么说了,自然不会更改的,贺大家可是当世大儒,立身清正,言出必行,断然不会反悔的。”陈浪哭笑不得地安慰楼广进,搞得像是楼广进失去了一次珍贵的机会似的。
“行行行,那你自己这几天好好考虑吧,我告诉你,贺大家的这次机会真的可遇不可求,他之前拢共就收过两名弟子,你可以好好把握机会......”楼广进还是絮絮叨叨的,生怕陈浪脑子拎不清。
“记下了,记下了!我先回房了。”好不容易回到学舍,陈浪忙跑回自己屋子。
楼广进是真能唠!
一眨眼,就来到了约定的日期。
吃过饭,陈浪穿戴整齐,前往贺府。
贺府占地相对于旁边的邬江府中官员府邸而言并不算大,外头看上去素雅大方。
陈浪走上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台阶,告诉了门房自己的来意。
门房被是贺大家提前交代过,叫了个小厮领着陈浪朝里走。
贺府内造景很是雅致,一步一景,移步换景,地方不大却令人流连忘返。
小厮领着陈浪到了一处院子,将陈浪二人托给院子门口守着的另一个小厮,回去了。
院子应该是花园,小厮领着陈浪到坐在亭子里自弈的贺显面前,无声行了一礼,退了出去,还把虎子也带走了。
“贺先生。”陈浪行礼道。
“嗯,”贺显点点头,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子,“来,配老夫下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