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墓城的夏天相比中州大陆显得十分凉爽,环绕鲸墓岛的海水就像是一个天然的纳凉亭。从暖香阁放眼望去,银色的月光在波涛的海面上拉起一条横幅,就像是一面旗帜在随风飘扬。
“汉南道和鲸墓岛一样,也是临海的州府。”晋王说:“鸽子一直就想去海边看看,她想亲手捡几个贝壳,可惜平灾山道路不畅,她一直未能如愿。”晋王顿了顿,补充到:“生前,生前一直未能如愿。”
我不敢说话,只是用眼睛看着晋王。此时此刻,什么楚王,什么大虞朝,就连芳弟都已经被我抛在脑后了,我心中所想的,只有那个叫鸽子的女孩儿。
晋王打开窗户,让晚间的海风吹进来,风中还能闻到淡淡的咸味,这是大海的味道。晋王仰起头,让海风均匀地抹在脸上,他问了一句似乎无关紧要的话,“美人,你们鲸墓岛中,如果有人家的老人得了重病,除了吃药医治之外,有没有什么祈福之类的习俗?”
我愣了愣神,心想刚才还在聊自己的爱情故事,现在又问什么给老人家祈福的事情,这个跳跃也太大了。我有些不明就里地回答到:“回殿下,神都城中的人一般不会搞这些神鬼之事,不过城外的岛民以往倒是有一些这样的习俗。”
“什么样的,说来听听。”晋王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我虽然不太理解,但还是仔仔细细地跟他讲述了我所知道的祈福习俗。
在鲸墓岛上,大部分居民都居住在鲸墓城内,岛上沿海区域零星居住着一些渔民,他们平时打一些鱼虾,到了巨鲸迁徙往来之时,便以捕鲸为业。
说是捕鲸,其实大多时候只是搜寻搁浅的巨鲸,然后把提炼出来的鲸鱼油之类的产品卖到城中换钱。
这些渔民以捕鲸为生,自然视巨鲸为衣食父母,甚至神明。因此当亲友病重或是遭灾,他们便会向巨鲸祈福。
具体仪式很复杂,首先要选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准备好活的牛羊,找一处临海的大岩石,等待着巨鲸的到来,然后将活物推下。
渔民们相信,如果活物在死之前被巨鲸吞下,而巨鲸又没有搁浅的话,那就代表这条巨鲸将代替亲友受灾。
更有甚者,会将自己或是亲人绑在海中等待着被巨鲸吞食,这种极端危险的仪式被认为是大孝,当地人认为,即便此人未被吞食,上苍也一定会答应其诉求的。
“因此岛上的渔民长此以往便形成了一种习俗,”我说到:“一旦他们认为需要祈福,便会选一处巨鲸一般不会游去的浅海,让人将自己捆绑住,过一夜,他们认为这样就会消灾免难。不过自从大虞军来后,已经取消了这种神鬼之事。”
“难怪我没听说过呢。”晋王饶有兴致地听我讲完,说到:“自古以来,民众都是这样愚昧,生老病死、七灾八难本是人生必然会经历的事情,怎么会因为一场祈福而有所改变呢。”
“在我们汉南道,尤其是平灾山区,也有一种为亲友祈福的方法,跟鲸墓岛渔民的方式有相同之处,美人不妨听听,或许你会感兴趣。”晋王没有理会我的疑惑,自顾自地又聊了起来。
“在我的家乡平灾山区,是最推崇孝道的,如果父母得了重病,做儿女的往往会祈求上苍让自己代父母受罪。说起来,有一次我娘胃病复发,我还为她老人家祈福过呢。”
“当然,我们村子里的习俗可没有你们鲸墓岛这里这么激烈,我只不过是冲着大山三拜九扣,然后拿藤条象征性地往自己身上抽打几下而已。说来也真是奇怪,那以后我娘直到去世,胃病再也没有复发。”
“后来我爹才告诉我,我娘不是没再犯过胃病,只不过她不愿意看着我自己抽打自己,每次犯病都不同我说罢了。而且我长大后就去矿区挖矿做矿工了,也不经常回家,自然也不会了解详情了。”
我微皱着眉点点头,说:“看来普天之下的老百姓都是一样的,都希望自己代亲人受苦。”晋王摇摇头,继续说:“也不尽然,为父母高堂祈福的方法也不止这一种,还有一种叫冲喜,我想整个中洲大地,到处都是这种习俗吧。”
晋王说的没错,通过办一场喜事来化解家庭的灾苦,是中洲大地的人民最最朴实的愿望了。
“鸽子,”晋王微微一笑,冲我一挑眉,他终于又说回鸽子了,“鸽子家所在的村子里,有一大户,姓赵。赵老爷子那年得了重病,听说到处求医问药也治不好,眼看着就要断气了。”
“而就在几乎同时,鸽子那多病的老父亲也最终病倒了。不过鸽子爹得的病并不算是绝症,只是很严重的痢疾。我把我所有的工钱全都给了鸽子,让她给老人家买药,可就算是花光了两家人全部的积蓄,却依然是杯水车薪。”
“鸽子一度已经要放弃了,就等着她爹咽气,然后守女孝一年再同我完婚。现在向来,或许这也是一种不错的结局,但就在此时,大户赵家向鸽子提亲了。冲喜,就是冲喜。”
晋王的嗓音有些沙哑,他默默地喝着水,整间屋子寂静无比,只有窗外的夏蝉在不合时宜地鸣叫。晋王喝完水,继续说到:“在我们那里,冲喜也分好几种,分为冲大喜和冲小喜。那赵大户家的事来说,若是给赵老爷子娶一门小妾,就是冲个大喜,因为这是直接给他本人办喜事;若是给赵老爷子的公子娶亲,就叫冲小喜。”
“我原本以为,鸽子肯定被拉去冲大喜,那鸽子爹娘肯定不同意。但出乎意料的是,赵家的媒人是去给赵家公子提亲的,说赵老爷子自知命不长久,也不想拖累妙龄少女,只是想在临死前给自己那不争气的傻儿子娶一个好婆姨。”
“鸽子答应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问到。
“她没理由不答应吧。”晋王倒是很轻松地说:“美人,你紧张什么,这不是时闻,这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放轻松。”说着晋王在我头上拍了拍,以表示安慰。
“鸽子家收到了丰厚的聘礼,也有足够的钱给鸽子爹瞧病了。鸽子在此之后见过我一次,她说她对不起我,说什么下辈子如何如何。而我当时却异常平静,没有一丝抱怨,甚至连遗憾都没有。”
“或许这个结局也算是好的吧,毕竟鸽子爹得救了,钱财方面也富裕了。就连我家都跟着沾光了,因为鸽子爹娘也觉得对不起我家,所以将聘礼的很大一部分送给了我家。至于鸽子,嫁给大户人家做大娘子,确实也比跟着我这穷苦人强多了。”
还没完,这个故事还没完。我感到浑身发冷,紧紧地抱着一个枕头。晋王看着我,冷笑着说:“以上的每个阶段的结局我都能接受,但那都不是鸽子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