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南有高山,名唤紫金岭;雄哉且巍峨,足慰英雄情。山高亿万丈,白云绕其屏;可叹天高远,不能任我行。”
晋王望着窗外,朗诵着圣人的诗,然后有些忧郁地对我说:“美人啊,你觉得陛下的这首《紫金颂》如何呀?”
我一遍弹琴一边回话,其实这也算是我的一项特殊技艺了,在浸香楼的日子里,买曲之人大多都是公子哥,所以我不仅要抚琴,还要分神去应付他们的搭话和调侃。
我对晋王说:“殿下,圣人的这首五言诗写的气势浑宏,读起来心中自生英雄气,与圣人很匹配。”
晋王点点头,说:“不错,可叹天高远,不能任我行。这是何等的豪情壮志!谁又能想到,写下这首诗的时候,圣人只是一个身无分文的白面秀才呢。”
其实圣人的这首诗在考究的文人眼中,应该只是打油诗的水平,但圣人所颂,谁又敢说不好呢。更何况此诗虽白,却足以闻出圣人那浓郁的英雄气。
“圣人和封先生都参加过很多次伪周朝的科试,但二人屡试不第。我不认识几个字,也不好评价封先生和圣人的学识,但我知道鸽子村子里的大户赵家的那个傻儿子都买了个举人玩儿。”
“说来也是可笑,伪周朝本可以用一个一年百石米的小官职就安抚住它的掘墓人,可他们满朝上下宁愿将恩科录名私相授受也不肯分与平民。”
“封先生在心灰意冷之后,就在故里开了一间私塾,终日里教书育人,不问世事,直到他遇见同样境遇的吕人鲲。”
“封先生曾经说过,他看见圣人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成大事的人。二人在封先生的私塾里相识,当时圣人正在到处宣扬他的救世良言,不过收效甚微。”
“二位哥哥在私塾里相谈数日,最终封先生决定与圣人一起去唤醒众民,干一番大事业。就这样,他俩辗转走遍了整个汉南道,追随者也从寥寥几人逐步壮大为数万乃至后来的数十万。”
“在紫金山脉区域,尤其是紫金支脉平灾山山区,封先生停留的时间最长,他说他看到了我们这些矿工心中熊熊的的烈火。反倒是圣人一度忍受不了平灾山的艰苦,回家去了。”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当时是最不认可封先生的言论的。想想也对,我父母双全,还有一个听话懂事的弟弟,虽然穷了点,但我能吃苦,有力气,肯干活,一家人吃饱总不成问题。而且我还能娶了鸽子当媳妇儿,将来再生个小崽子,再给弟弟讨个老婆,那日子可真叫一个美呀。”
“至于圣人和封先生所说的什么救苦救难,斩邪留正,驱除胡虏的话,在我看来就像是无病呻吟,天方夜谭一般。但鸽子不一样,鸽子特别崇拜封先生,也特别爱听他讲故事。”
“鸽子总是爱往我们矿工的大院子里跑,我因此还经常说她,因为我不想她一个女孩子总混在我们这群大男人堆里。弟兄们为此还总是调侃我,说我护婆姨。”
“封先生每次召集我们聚会,我也会去,只不过我每次都是以跟他抬杠为乐。挺不是人的对吧,但封先生却不恼不火,并且每次都能顺着我的话再讲一堆大道理。”
“封先生说,我们这群矿工,尤其是我的内心现在还不是火,而是一堆干柴,只要有一颗火星,就会燃起漫天大火。”
“那火星子还是别来了,烧起来可别撩到自己眉毛。我当时就是这么说的,惹得鸽子直用胳膊肘怼我,要知道,封先生可是她的偶像。你应该见过圣人,长须阔口,面白眼明,仪表堂堂,十分威武。封先生也一样,都比我这个黑矿工好看。”
说到此处,晋王停了下来,看了一眼墙角的金雀钟,已经是戌时四刻了,按洋夷的时间来说,是21点钟。这种金雀钟是西洋夷人进贡给圣人的礼物,十分精准,就连炎玉城的工匠也做不出来。
晋王对我说:“美人一曲接着一曲弹,肯定累了吧,要不你歇歇?”我没有停下琴声,只是对晋王说到:“妾身不累,好久没弹了,还真有点怀念,让我多弹一会儿吧。”
晋王显得有些愉快,点点头,对我说:“也好,正好我也还没说尽兴呢,你慢些弹,别累着。”
“封先生离开平灾山前,已经将我们这群矿工全都组织起来了。但我没想到的是,封先生特意交代我做他们的头。他说我有当领袖的气质,还真有点准啊。”
“圣人和封先生走后,我们的日子还是和从前一样,只是我感觉得到,他们身上有了一种以前从来没有的气质,就像是刚刚下过雨的天空。”
“但是或许当时的我身上并没有那种气质,因为我的烦心事来了,我要娶婆姨了!成个亲可真麻烦,又是提亲又是请媒人,折腾的我呦,他娘的真幸福!但鸽子总是不满意我,她说我动作太慢,她还着急过门呢,这丫头。”
“不久之后,不久之后,不久之后~”晋王反反复复嘟囔着这四个字,眼睛盯着墙面,但眼神的焦点似乎已经越过了庭院,落在不知多远的地方。
我有些奇怪,便问到:“不久之后?殿下和鸽子姑娘成亲了?”晋王轻咳一声,收回远去的眼光,从柜子里拿出一块晶石,安装在灯罩中,饶有兴致地看着晶石灯发出的光芒,说:“这灯可真有意思,那些洋夷的奇技淫巧有时候还真有用。”
我抬着头巴巴地盯着晋王,双手却依然在“盲弹”,晋王看着我噗呲地笑了出来,“好吧美人,我不跟你卖关子了。你说我要是去当个说书人,是不是也能成为名家?”
“不久之后~”晋王紧闭双眼,嘴唇有些微微颤抖,“不久之后,鸽子成亲了,而我没成亲。”“什么?!”我猛地弹错了一个音,但这个错音被我的惊呼掩盖住了。
晋王有些吃惊地说:“怎么?这个结果很让你惊讶吗?如果我和鸽子成亲了,那今天我的王妃就应该是她,而不是布政使的千金小姐。”
我将亲声平复下来,语气稍显缓和地回答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原以为殿下和鸽子姑娘是完婚后因为某些事情才分开的,我没想到~”
“没想到我絮絮叨叨讲了这么一大堆,到最后竟然都没成亲是不是?”晋王摇着头说。我的思绪有些乱,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自顾自地弹琴。”
晋王冲我挥挥手,说到:“算了,别弹了,你思绪已乱,弹得也不好听了。”我闻言便停下弹琴的手,站起身走到晋王面前坐下,微喘着气等待着。
晋王无奈地撇撇嘴,说:“好吧,全都跟你讲了吧,好久没说这么多话了,不过美人你听完了可别做噩梦。”
那晚晋王并没有在暖香阁留宿,他说他没心情。那晚,我也并没有做噩梦,因为我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