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答道：“没呢，我们都在等他。”

　　老黑大大咧咧走到火堆旁坐下，几个人一边烤红薯一边闲聊，洪云志仔细听了一会，都是些风花柳月之事，并无多少价值，这期间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马车，众人相互调侃打趣，显然彼此非常熟悉。

　　洪云志推测这些人应该是在做行动前的集合，那个最神秘的老大尚未出现，他拉开栓子，从车厢后悄悄溜下来，他怕车厢门关不紧被老黑发觉，顺手扯了根小树枝把两扇门卡住，这样从外面看车门像是紧紧关上的。这些做完洪云志趴在草丛中耐心观察，见这些人穿着随意举止粗犷，跟老黑应是一路人，非常符合洪云志心目中盗盐者的形象，洪云志知道自己距离真相已经近在咫尺了。

　　又过了一会，一辆马车驶入树林，众人纷纷起身，招呼道：“老大来了？”

　　洪云志连忙眯起眼睛想看清那人是何模样，可惜那人没有下车，仍是坐在驾车者的座位上，脑袋缩在顶棚的阴影中，在洪云志此时的位置无法看清。

　　老大拿手往后指指，众人上去七手八脚地抬下几筐东西，洪云志离得远，看不清里面装的是何物，接着众人开始脱衣服，洪云志一愣，不知这是何故，众人把脱下的衣物各自放成好一堆，再从筐子里拿出东西穿在身上，洪云志恍然大悟，原来这些人是在换衣服。

　　他们换衣服做什么？

　　这帮人换衣服时离篝火较远，所以洪云志看得不很真切，等他们换好后走到篝火边，洪云志便吃了一惊，原来这些人已全是军人打扮，洪云志从小在军人家庭长大，对军队用品极为熟悉，他一眼便能看出这些人身上绝对是货真价实的军服，胸前绣着左军的标志。

　　这一刻洪云志的脑子便有些恍惚：莫非父亲隐藏得这么深，叫手下盗了这么多官盐却一直在自己面前扮穷？

　　这些人不仅身穿左军的军服，手里还各拿着一面左军的小旗，他们走到自己的马车前把小旗插在顶蓬上，洪云志当然明白这个举动的含义：这辆马车和马车里面的东西都属于左军管辖，旁人一概无权过问和阻拦。

　　洪云志这时强烈地想知道那个被称为老大的人到底是谁，可惜此人一直坐在马车上，头躲在阴影中，洪云志只能看到他的身体，似乎并不壮实，不知为何，洪云志对这个身影有似曾相识之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见过。想来也不奇怪，此人若是父亲的手下，洪云志自然有可能见过的。

　　他正在思索之际，老黑等人已经坐上各自的马车鱼贯离开，洪云志见老大的马车仍在原地没动，那些换下衣服还在地上，篝火也没熄，便推测出这些人等下多半还会回来，现在只是出去办事，洪云志决定尾随这队马车看他们是去哪里。

　　马车在树林里行走的速度并不快，洪云志轻易能跟上，差不多走出树林时车队忽然停住了，过了好一会才重新启动，等洪云志跟着最后一辆马车走到树林边缘时，豁然发现前面不远处竟然是五彩盐的堆场，这片树林其实就是堆场旁边的一处高地，洪云志曾经跟车旭锋来这一带巡视过，他当时就注意到有这片树林，只是未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进到它的里面。

　　这时已经入夜，周遭光线晦暗，潮水轰鸣，堆场侧门上的两个旧灯笼随风摆动，里面则是一片黑暗，洪云志极目远望，只见一队巡逻兵远远地走到了堆场的另外一侧，这时他才明白车队刚才停下来是为了避开巡逻队。

　　十几辆马车如长蛇般滑下土坡迅速向堆场的侧门靠近，“长蛇”到了门口稍稍停顿一下，似乎在与里面的人发暗号，门很快开了，“长蛇”一头钻了进去，完全消失在盐场内的黑暗中。洪云志明白了，一会之后等这些马车再出来时，车上的普通白盐就已经换成了昂贵的五彩盐，堆场的内鬼再把白盐拌入五彩盐中，难怪五彩盐的数量未见少，味道却日渐变淡。

　　真相至此已经大白，这些人穿的是左军军服，堆场属于左军管辖范围，而左军的统领正是他的父亲洪不倒。

　　洪云志趴在草丛中不免佩服自己父亲的道貌岸然，不过紧接着他就开始苦恼了，自己该怎么办呢，向少王告发父亲？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像从前那样跟父亲相处？还是回到家立刻向父亲摊牌，让他自己决定何去何从？

　　月光如水，海浪枯燥地拍打沙滩，洪云志倍感煎熬。

　　他甚至开始憎恨车旭锋，说不定这家伙早就知道真相，却不想背外甥告发舅舅的恶名，所以鼓动他去揭露真相，结果把他陷入这种两难境地，“车旭锋啊车旭锋，没想到你竟如此卑鄙，连表弟都坑！”

　　洪云志尚未拿定主意，堆场的侧门又打开了，车队鱼贯而出，向这边快速驶来，洪云志躲在草丛中一动不动，耐心等它们经过，再尾随最后一辆马车又回到了篝火处，等他找好地方把自己隐蔽好，老黑等人已经在脱军服了。

　　只听老黑自言自语地道：“唉，年龄大了记性就差，我明明记得拴了厢门，结果装盐时才发现没拴，幸亏路上没把箩筐给颠簸出去。”

　　洪云志心道这老黑心还挺细的，这么小的破绽都被他注意到了。

　　老黑军服和小旗交还车上的老大，两人耳语一番，老黑走了回来，到每个人的身边都低语几句，洪云志本能感觉到他这个举动有点怪，却不知怪在何处，这时老黑突然大吼一声，众人从火堆中拿起火把从不同的方向冲了出来，其中两人转瞬间就到了洪云志的背后，洪云志大吃一惊，这时再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洪云志被发现了，先是吃了一顿拳脚，然后被推到一棵树旁绑了起来，老黑兴奋地对众人道：“还是老大厉害，我一说车门没关他就猜到定是有人偷偷坐我的马车溜进来，我开始还不敢相信，现在果然抓到了这个探子。哦，我认出你了，你这段时间老是鬼鬼祟祟地蹲在我的门口，我当时就有些奇怪，原来竟是在跟踪我。说，你是谁，为何要跟踪我，不说实话就一刀杀了你！”

　　洪云志此时并不如何害怕，这些人既然是父亲手下的小啰啰，当然不敢伤害自己，所以当老黑把洪云志胸口的衣服撕开露出胸膛，又拿出一把锋利的刀向他逼来时，洪云志淡淡地道：“我是洪云志，我老爸就是洪不倒，你们不敢杀我的。”

　　老黑一愣，神情却变得严肃起来，冷笑道：“你想得真美，你要是别人我或许还可能放过，可惜你是洪不倒的儿子，我想不杀你都不行了，不然事情传出去我们还有活路的？”

　　这回答出乎意料，对方还敢直呼洪不倒的大名，这说明他们并不是听命于父亲，父亲并未参与盗盐，洪云志顿时一喜，不过随即开始担心自己的性命，他必须提醒对方别干蠢事，于是道：“喂，杀人是死罪，你不怕么？”

　　老黑嘻笑道：“盗官盐也是死罪，既然都是死罪，多一条又如何？”这时他的刀尖已经触碰到了洪云志胸口的肌肤，一股刺痛传来，洪云志彻底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