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初年,六月二十。赌场
洪云志转过身沿着湖边向大院深处走,他一直走,直到一堵围墙挡住了他的去路,这是春意楼跟隔壁院子的交界处。
围墙前有一个茅厕,洪云志走了进去,里面光线很暗,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洪云志却没有丝毫犹豫,他径直往里走,走到拐弯处,那里坐着一个老人,垂头似乎在打盹,洪云志经过时他却抬起眼皮飞快地瞄了一眼,见是老面孔便又重新回到梦中。
洪云志没理他,右拐走进旁边一个小间,这里堆着不少箩筐和簸箕,皆残旧,看上去与寻常的杂物间无异,洪云志走到右面的墙壁前,伸手在墙壁上轻叩五下,三下长,两下短,那墙壁忽然裂开了一条缝,露出一道暗门,洪云志毫不犹豫走了进去,暗门的后面站着两个异族少女,她们用不太地道的日出城口音招呼道:“洪公子,你又来了?”
洪云志矜持地点了点头,两个少女身材极好,身上的衣服也很少,脸上还笑容可掬,洪云志却完全没有兴趣,他轻车熟路地沿着一个狭窄的楼梯往下走。
走下楼梯,空间骤然开阔,只见此处人头涌涌,声音喧嚣,热闹非凡,空气中仿佛流淌着浓郁的金钱味道。
这是一个气派的地下赌场,说它地下,指的不仅是地理位置,更是因为赌场在日出城是被明令禁止的,它只能偷偷地开。姜王最初登位时,日出城对赌博并无限制,那时少昊国与青稷国的长期战争刚刚结束,民众皆贫,赌博虽时有发生,但数额颇小,并未为患。随着和平时间持续,民间财富迅速增加,赌风开始盛行,许多男丁不务正业,整日便邀人对赌,赌额也越来越大,甚至到了令人瞠目的程度,许多赌客一夜之间便欠下巨额赌债,有自杀的,有杀人越货的,有铤而走险的,因赌博家破人亡者比比皆是,这就严重影响社会安定了,于是先王下令禁赌,连下三道禁令都未奏效,先王大怒,最后下了一道狠令:凡赌博者,开场子的处斩,参与者无论赌资多少均处流放。赌风这才刹住。
可姜王驾崩后不久这个赌场便开张了,而且办得还很红火,在赌客中享有极高的声誉。很多人私下猜测过它的背景,猜来猜去莫衷一是,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赌场的中间是个巨大的圆形酒架,上面可以找到各种各样的私酒,有少昊国的口味,也有青稷国和大鸿国的出产。酒架的四周是大小不一的赌桌,无论何时这些赌桌旁都挤满了各色人等,他们之中除了赌客便是为赌客提供各种便利之人。
洪云志很喜欢这里的氛围,他每次走下来都有想把钱往外扔的冲动,果然,这次他的手又痒了。他来到一张熟悉的赌桌前,坐庄小哥问:“洪公子,这次带钱了吗?”
洪云志也不回答,直接把兜里的碎金拿出来往桌上一拍,坐庄小哥道:“你把以前的欠帐先还了吧。”
洪云志道:“这个不劳你操心,我今日就以这两块碎金为本,赢钱还账。”
坐庄小哥于是开局,几个回合下来,洪云志虽然有输有赢,但最后还是被弄得身无分文,他抱头呆坐,心里充满了沮丧,要是刚才直接回家该多好,手中的碎金至少还能再看柳伊伊一次。这时旁边有人催他,洪云志念念不舍地离开赌桌,正想往外走,两个看场的拦住了他:“洪公子,你欠的帐何时还?”
洪云志堆笑道:“两位哥哥,那些钱我过几日就来还。”
其中一人道:“前几次你也这么说,但是钱呢?”
洪云志道:“我这次回去筹钱,一定给,一定给。”
那人摇头道:“不行啊,今日我们只能请你留在这里,你说个名字,我们派人去找他拿钱,拿到钱你马上就可以走,要不然我们就只能去找你老爸了,只不过洪老将军知道这事会怎么样那就很难说喽,呵呵。”
洪云志急了,父亲早就对他游手好闲十分恼火,如果知道他在外面欠下一堆赌债,那还不扒了他的皮?更何况他要问父亲借钱娶柳伊伊,如果事先被赌场的事搅合一下,柳伊伊的事就绝对黄了,不行,得赶紧跑。
他趁两人不备,用力推开对方,拼命往楼梯上跑,哪知才跑几步自己先滑一跤,跌落在地,被追上来的人一把揪住。看场者把洪云志拖回来,一脚踹到地上,骂道:“不还钱还想跑?你这是要坏我们的规矩啊,洪公子,得罪了!”
几个人卷起袖子就作势要打,洪云志抱头哇哇大叫,他从小养尊处优,连父亲在家里的那种打都觉得不堪忍受,哪里能扛过这种架势?就在这时旁边有人道:“等等,他欠你们多少钱?”
众人转头一看,说话者是个二十出头的白面书生,人长得挺单薄,但举手投足却老成持重,洪云志也抬头望去,原来竟是他的发小童少海,两人有一段时间没见了,自己这个样子被发小见到,洪云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看场者拿出几张欠条抖了抖:“他欠的钱多了,随便一抓便是几张。”
童少海道:“你们也知道他是谁,真打伤了他你们也不好收场,这样吧,我身上的钱也不多,你们挑一张数额最小的,我帮他还。如果这个条件你们不接受,那我走开,你们继续。”
看场者本来也只是想吓唬吓唬洪云志,见有人肯替他还账哪有不乐意的,当下挑出一张欠条递给童少海,童少海也不多说,接过欠条认真看了看,数出金块给对方,然后折起欠条收好,拉起洪云志离开了赌场。
童少海的父亲就是长老会主事童青山,童青山跟洪不倒交好多年,两人都是追随先王起事的“盐湾八兄弟”成员,所以童少海和洪云志从小常在一起玩耍,两人年龄相仿,少时亲如兄弟,到了成年后由于志趣各异,童少海办了个东海钱庄,两人的来往自然少了,到了现在略显生疏。
两人走出春意楼的大院,看时间已近正午,就在附近找了间茶楼吃午饭,洪云志问童少海为何会出现在赌场,后者回答听说金斧钱庄在此向赌客放高利贷获利丰厚,所以他来打探是否还有插足的机会,谁知正好碰到洪云志,洪云志想起柳伊伊的事便道:“兄弟,我支持你,金斧钱庄太不像话,最好你把它们的生意都抢走,想借钱的人负担便轻了。”
童少海苦笑道:“外人都说我们东海钱庄跟金斧钱庄抢生意,其实那是抬举我们了,我们不过是几个好友凑钱搞的小本生意,跟金斧钱庄哪能比?好友们要我出来做主事,我推辞不过也只能勉为其难,其实每日都心惊胆战,生怕一着不慎赔了钱在朋友们那边交代不过去,所以只能稳健经营,息钱低的不做,不熟悉的不做,有风险的不做,没抵押的不做,几个不做下来,我们也只落个小打小闹,完全不像金斧钱庄那般豪气,什么生意都敢做,什么客户都敢接,所以日出城的大多数商户都跟金斧钱庄打交道。”
洪云志道:“这金斧钱庄是什么来头,你知道么?”
童少海摇头道:“不清楚,据说来头很大,而且极为神秘。”
洪云志道:“它背后不会是大鸿国吧?”
在洪云志的想象中,大鸿国便是被风和黄沙弄得朦朦胧胧的国度,什么都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童少海道:“应该不是大鸿国,大鸿国太远,手伸不到我们这边。”
说到大鸿国洪云志便想起了柳伊伊,他犹豫是否该向童少海借钱,童少海继续道:“所以我们东海钱庄对上这个金斧钱庄,日子真是难过啊,这不,我才听说在赌场放高利贷赚钱多便过来打探,谁知金斧钱庄已经弄得风生水起了。”
洪云志道:“赌场是被王法禁止的,你也敢做这方面的生意?”
童少海点头道:“我也在为难。做吧,有风险,不做吧,这块利润又很诱人,我头疼死了。生意不好,压力就大,云志,刚才那钱我是先帮你垫的,我回去跟好友们解释一下应该无大碍,不过你有钱的话还是尽快还上,免得我难做,毕竟我是做生意的,不是玩儿的钱。”
洪云志本来还想向童少海借钱,听他这么一说也没法开口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童少海对洪云志道:“赌场那种地方吃人不眨眼,你有多少钱都不够往里送,我们的父辈都老了,人老病痛多,家里要有些积蓄才是,云志,把赌瘾戒掉吧。”
洪云志也深有感触,便认真地点了点头。
两人道别,各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