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住洪云志的是个干瘦女人，约莫三四十岁，她吊起两只直钩眼看着洪云志道：“洪公子，来了？”

　　洪云志满脸堆笑道：“刘干妈，伊伊现在有空么？”

　　刘干妈似笑非笑地道：“她嘛，现在倒是没客人，不过你前几次的钱还没给我呢。”

　　洪云志尴尬道：“我就上去给她送幅画，胡乱聊两句便走，不耽误她的时间。”

　　刘干妈把脸一沉道：“那不行，你每次都说就走就走，结果哪一次不是我死赶烂撵你才肯抬屁股？洪公子，实话告诉你，你爸要不是洪不倒我早就叫看门的拿扫帚往外撵你了。我们春意楼也是做正经生意的，要是每个客人都像你这样我们拿什么吃饭，拿什么给官府交税钱？”

　　洪云志没辙，只好摸出一块碎金放到刘干妈的手里，刘干妈瞟了一眼道：“不够。”

　　洪云志只好又摸出两块，刘干妈这才道：“这些也只够一次，另外两次呢？”

　　洪云志陪笑道：“先还一次的钱吧，其余的容我缓几日，我爸是左将军，我能赖你这点钱？”

　　刘干妈想了想，收了厉色，笑道：“记住你答应的话啊，上去吧。”

　　洪云志道了声谢，赶紧转身上楼，到了二楼，果然见柳伊伊端坐在窗前抚琴。不知为何，洪云志在别人面前自视甚高，可在柳伊伊面前总有自矮三分之感，平时活络的脑筋似乎也钝了，他小心翼翼地叫道：“伊伊。”

　　柳伊伊停了手，转头看是洪云志，便微微皱眉道：“洪公子，你怎么又来了？你手头不宽裕，何必老来这种地方呢。”

　　她年方十六，一张白皙的小脸上有两弯柳细眉，模样很是秀气，身材也很纤细，细腰盈盈，走路时就像风中摆动的柳条，我见犹怜。

　　洪云志尴尬道：“手头紧是前些日子的事，这两日我老爸给了我一些钱，所以我就马上来看你了。”

　　柳伊伊轻轻叹口气，不再言语，起身到桌边坐下，伸手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洪云志，一杯留给自己。

　　洪云志接过杯子喝了一口，两眼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仿佛久渴之人遇到了甘泉，柳伊伊也不言语，任由他看，片刻之后洪云志道：“我才画好了一幅画，特地拿来请你评评。”

　　柳伊伊道声“好啊”，洪云志便把画在她面前展开，柳伊伊起身审视一番，评道：“构图颇有情趣，落笔倒也传神，看画中之人不像是昊地女子。”

　　洪云志得到称赞便来了兴致，把昨晚之事一五一十对柳伊伊说了，就连馨月公主如何捉弄自己都说得颇为仔细，柳伊伊听了捂嘴直笑，洪云志见状便趁机道：“我这幅画专门留了一处白，你诗词功底了得，赏面给我题首诗如何？”

　　柳伊伊的神情却暗淡下来，道：“我自幼学文，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可惜养成了心比天高的傲气，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落在了尘埃。”

　　洪云志知道柳伊伊的情况，她是书香门第出身，母亲早亡，与父亲相依为命，她父亲原本在日出城做官，十分清廉，后来看不惯官场那些旮旯之事索性辞官归隐，本来父女俩日子过得还算自在，不料前段时间她父亲得了重病，人没死却把家中积蓄都耗尽了，柳伊伊不得已只能进入青楼靠卖才艺挣钱，以此为父亲治病，不过柳伊伊给自己立了条底线，只卖艺不卖身，遇到合适的人家就嫁，尽快离开此地，尽管如此，她仍时常为自己的际遇唏嘘感叹。洪云志不想让刚刚好起来的气氛又落下，赶紧岔开话题道：“伊伊，世事无常，你既漂亮又有才，找到如意郎君还不是迟早的事？到时别人羡慕你还来不及呢。我们先不理这些烦心事，还是谈诗吧，好画配好诗也不枉我一番心血，嘿嘿。”

　　柳伊伊于是笑笑，拿起笔墨稍作沉吟，果真在洪云志的画上题诗一首：

　　“南风东渐送春息，

　　蜂腰细扭众人迷。

　　二八年华谁托付？

　　喜鹊筑巢上高枝。”

　　洪云志拍手叫道：“妙啊！既契合画中主题，又意味深长。”

　　细细琢磨，柳伊伊这首诗确实值得玩味：“南风东渐”既是一种自然现象又意指西南边的稷国美人来到东边昊地，“送春息”和“众人迷”其实是一个意思，既指两个稷国美人的到来让日出城的男人心中激荡，又指稷国文化在昊地广受欢迎，至于最后两句，指的是稷国少女来到昊地侍奉少王是攀上了高枝，又暗合柳伊伊此时想找个好郎君尽快离开青楼的心境。

　　柳伊伊叹道：“和洪公子谈诗作画确实舒心，不像那些凡夫俗子来了只是给人徒添麻烦，不过洪公子下次再来未必还能见到伊伊。”

　　洪云志讶道：“为何？”

　　柳伊伊垂目道：“我要去大鸿国的国都西风城，近期便会启程。”

　　洪云志道：“可是那西风起大鸿飞的西风城？”

　　柳伊伊点头道：“西风城里有个王族老爷的手下相中了我，说老爷想纳我入房，这次过去如果顺利，我的余生便留在西风城了。”

　　洪云志急了：“伊伊，西风城离此处极远，据说是偏僻寒冷之地，你如此远走他乡把自己许给一个素未谋面之人有必要吗？”

　　柳伊伊没出声。

　　洪云志道：“你就在这里呆着，耐心等，肯定会有你喜欢而且家境也不错的男人肯娶你，你难道对自己没信心？”

　　柳伊伊叹道：“我对自己是有信心，可是我爸等不及了，他的病不断地要花钱的……”

　　洪云志此时极想回家拿出一袋黄金往柳伊伊面前一放，可惜他的兜里只有从车旭锋那里讨来的几块碎金，所以他只能道：“你如果急用钱，可以向钱庄借啊。”

　　柳伊伊苦笑道：“我向金斧钱庄借了不少钱，对方已经催我还钱了。”

　　洪云志道：“你为何不向东海钱庄借？据说东海钱庄的息钱比金斧钱庄要低。”

　　东海钱庄是洪云志的发小童少海开的，所以他有些了解。

　　柳伊伊道：“我都问过了，小钱庄虽然息钱低，可要求有抵押，你看我的状况，除了我自己，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抵完了。”

　　话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两人面对面坐着，陷入了沉默。

　　洪云志这时意识到一个人手中没有点应急的钱还真不行，以前大手大脚把家里掏空实在不该，他抬眼偷瞄柳伊伊，发现对方此时长发披肩低头垂目的小模样格外动人，便在心里拿了一个主意，道：“伊伊，我若替你还清钱庄的债，又筹到钱给你父亲治病，你愿意嫁给我吗？”

　　柳伊伊转头看向洪云志，很干脆地点了点头：“嗯。”

　　洪云志大喜过望，道：“那好，咱俩就这么说定了，你大概需要多少钱？”

　　柳伊伊说了个数，洪云志听了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身边的人非富即贵，顿时又有了底气，道：“好，我现在就回去想办法，你先别答应那边，等我几日。”

　　事情谈到这一步，洪云志不想再浪费时间，便向柳伊伊告辞，后者从枕头下拿出两块碎金给洪云志道：“我知道你手头不宽裕，这点钱你先拿着用。”

　　洪云志难为情道：“你眼下正是缺钱时，怎把钱又还给我？”

　　柳伊伊道：“我缺的是大钱，这点零碎小钱根本派不上用场，你先拿着吧，免得下次来刘干妈为难你。”

　　洪云志怎么也不肯接，转身便走，柳伊伊送他到楼梯口，洪云志想着这事办成后柳伊伊就是他的人了，忍不住转身想搂柳伊伊，柳伊伊用肘轻轻抵住他的胸口道：“洪公子，请自重。”洪云志还想纠缠，柳伊伊道：“云志，你如果真想得到我，就把我娶回家吧。”洪云志觉得这话颇为在理，心里愈发敬重，就松了手，心满意足地下楼走了。

　　走到竹楼外，洪云志本是要直接回家的，可当他的手无意中伸进兜里，发现车旭锋给他的碎金还剩两块便站住了，他想了想，决定先去另一个地方，一个日出城最隐秘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