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初年,七月二十六。拜师
少昊国,落潮观,一座后山的半腰处。
清晨。
一头小鹿在狂跑,它用力甩头,嘴里发出凄厉的嘶叫,仿佛末日已至,它的大眼睛满是惊恐。
可是无论它如何挣扎,它的头上始终都稳稳地站着一只巨大的蝙蝠,那蝙蝠异于常形,身体之高大堪比成年男子,浑身呈现出一种不寻常的蓝色,两个贼溜溜的小眼珠也冒着蓝光,它此刻显得颇为得意,呲牙咧嘴地笑,翅膀微张,后爪紧紧抓住鹿角,时不时低头在小鹿的头皮上猛吸一口血,小鹿吃痛便急停折返,就这样被蝙蝠控制着来回奔跑。
龙青云坐在远处的石头上看着这一幕,脸颊不由地抽搐了一下,他不忍再看,便把头偏开。这种场面他见过好几次,可今日再看时仍觉得莫名的可怕,像小娥那样的女孩无意中撞见又怎能不被吓坏呢?难怪她执意要跟自己分手,想来也是情有可原。
现在冷静下来,龙青云也觉得自己那晚做得有些过分,自己当时像是着了魔,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为情而痴狂,事后再想就非常丢脸了,所以他一直想找机会再见小娥一面,向她解释清楚。
小鹿在草地上来回狂跑一会,体内的血逐渐被异蝙蝠吸干,身体泛出隐隐的蓝光,而蝙蝠则因为吸了鹿血变得蓝中透红,终于,小鹿四脚一软扑通倒地,抽搐几下便不动了,龙青云定睛再看时,它竟变成了一个蓝幽幽的鹿形腊干,他忍不住呕吐起来。
异蝙蝠显得很满足,它伸展身体发出一长串吱吱的叫唤,身上的长毛在风中抖动,殷红的鹿血从嘴边滴落下来,龙青云实在不忍直视,干脆转过身背对着它。异蝙蝠有意戏弄龙青云,突然扇动翅膀带着一阵风向龙青云飞来,龙青云大惊,顺手抄起一根木棒挡在前面,异蝙蝠毫不在意,伸出爪子便向他抓来,龙青云正思索是否正要用力抗击,这时不远处忽然响起短促而尖锐的笛声,蝙蝠仿佛接到了指令,在空中灵巧地翻了一个滚,朝那边飞去。
龙青云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笛声来自一棵大树下,那里坐着一个穿着奇特服饰的妇人,她看上去约四五十岁,体态却依旧丰润,只是一张脸比常人要稍长些,倒也别致,异蝙蝠飞到她的身边,落地,伏低,用毛茸茸的脑袋拱拱她的腿,示意主人给自己挠痒,妇人却不理会,令道:“抬头,张嘴。”
异蝙蝠佯装不闻,依旧要求挠痒。
妇人喝道:“要挨打么?”
异蝙蝠只好遵命,妇人拿出一个陶瓶递到它面前,陶瓶上蒙着一层牛皮,异蝙蝠熟练地咬上去,利齿瞬间穿透牛皮,蓝色的毒液从牙齿中不断滴入陶瓶。
过了一会异蝙蝠开始摇晃脑袋,似乎要把最后的毒液挤出,妇人拍拍它的头柔声道:“好了,够多了。”
异蝙蝠便松开嘴,温顺地垂下头,小眼珠偷偷瞄向龙青云,妇人将陶瓶收好,拿起一把木梳开始梳理它身上的长毛,她的头上插着长长的鸟羽,手指上戴满了各式戒指,一边梳毛一边道:“你看你,长得比你师弟还高大,却仍不懂事,我知道你想跟你师弟亲近,可你要懂得人的心理,你越吓他他便越不敢靠近你……”
龙青云听到妇人这话便不乐意了,咕哝道:“师父,我是人,它是兽,能不能别说我是她的师弟?”
妇人道:“青云,你就是接受不了她的外表,她虽是兽类的皮囊,但里边却比常人更有灵性,你跟她多处一些时日便知师父所言不虚。”
龙青云不禁苦笑,自己身为武士界的一员竟然阴差阳错进入了巫蛊界,他的父母和好友们若是知道不知会惊成什么样子,整个拜师入门的过程现在回想起来就如做梦一般:龙青云是青稷国武士界的一名中级头领,军阶为百统领,有一次烈帝七世烈山豹去龙氏族的族地春猎,提出要上山猎锦鸡,龙青云就带手下先上山警戒,那日山上雾气极大,不知不觉就浓雾弥漫,他在山道上走,一时大意踩空了,从山崖直摔下去,等他从昏迷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堆乱石之中,全身疼痛无法动弹,他用力叫了几声,可四周除了潺潺的水声并无别的声响,龙青云知道自己性命堪忧了,这山颇大,地势险要,大树密布,就算族人知道自己的确切位置也要花费不少时间才能来到此处,更何况春季的雾气经常几日不散,他们要找到自己更为困难,就算没遇到猛兽,几日不吃不喝下来能否活着等来救援都是极大疑问,于是龙青云慌了,他开始想父母,想小娥,想着想着眼泪便流了出来。
他昏昏沉沉,时醒时睡,体力在迅速流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寂静中忽然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龙青云在迷糊中睁开眼,赫然看到一个黑影在白雾中迅速膨胀,龙青云吃了一惊,暗叫不妙,却无法动弹,那黑影扇着翅膀飞到他面前,兴奋得叽叽直叫,竟然是只巨大的蝙蝠。
那时候异蝙蝠还没有现在这么大,但仍比寻常的蝙蝠要大非常非常多,而且极强壮。它兴奋地叫着,长满利齿的尖嘴在他面前探来探去,把龙青云吓得连气都不敢喘,几乎要晕厥,这时旁边伸出一只手把蝙蝠推开,一张中年妇人的脸伸到他的面前,那脸颇有特色,眉眼自带风韵,却比它应有的长度多了一寸。
人脸当然要比蝙蝠的脸要好看得多,所以龙青云立刻就放松了心情,他问:“你是谁?”
那妇人道:“我便是巫蛊界大名鼎鼎的蓝蝠马巫,你听说过么?”
龙青云立刻想到了马脸,他差点要笑出来,脱口道:“你居然叫马巫?”
蓝蝠马巫点头道:“我们的道号都是师父取的,据师父说,他给我想名字时面前正好有一群马跑过,所以我便叫马巫。怎么,你觉得这个道号不好么?”
龙青云心想哪有这么巧的事,多半是师父见你天生长了一张马脸所以才信手拈来,只是不好明说便胡乱编个理由罢了,他忙道:“不,我觉得此名甚好,十分贴切。”
蓝蝠马巫转目一笑道:“我就知道这个道号取得好,因为每个人第一次听都会微笑的。”
龙青云于是名正言顺地笑了,虽然危在旦夕,此时的他却很开心。
蓝蝠马巫忽道:“你愿意做我的徒弟么?”
龙青云讶道:“为何?”
蓝蝠马巫道:“因为你长得帅呀,比我别的徒弟好看多了。”
龙青云心想天下好看的人多了,莫非你见一个收一个?便打趣道:“做你的徒弟有何好处?”
蓝蝠马巫道:“你做了我的徒弟我便可以救你,你就不用死了,不然我扭头一走,你很快就会没命。”
这话没有夸张,很符合现在的情况,龙青云立刻就认真起来了,问:“真的?”
蓝蝠马巫点点头。
龙青云开始在心里盘算,青稷国分为三界,巫蛊界、武士界和农界,三界中人基本互不来往,尤其是巫蛊界和武士界的人是烈帝严令禁止不能有瓜葛的,违令者被发现了都要处死,不过这是以后的危险,现在龙青云面临现实的危险,如果他不拜蓝蝠马巫为师,极可能明日的太阳都看不到,所以他犹豫道:“我可以做你的徒弟,但我是武士界中人,烈帝是有禁令的……”
蓝蝠马巫打断他的话道:“我知道,我不会勉强你修炼蛊术,你我平时也可少来往,只在有急事时才联络,旁人不会觉察的。”
这个条件龙青云当然可以接受,不过他还是奇道:“那你收我这样的徒弟有何用处呢?”
蓝蝠马巫笑道:“不为何用,只为了瞧着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