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初年,七月初一。审案
少昊国,日出城,长老会议事大厅。
上午。
这是个椭圆形的大厅,四周都是座位,座席从低到高,形同台阶,围在正中的是一块空地。
长老会一位正主事、两位副主事的座席设在正北的位置,此时它们仍是空着的,而别的座席已坐满了神情肃穆的长老,他们来自东稻甸各城,都是德高望重的长者,对人生有着极为深厚的洞察,无论多复杂的案情只要放在他们面前,相信都能被他们丰富的阅历拆解得清清楚楚,让民众一览无遗。
在过去一段时间里,官盐被盗案已被坊间传得沸沸扬扬,各种耸人听闻的版本都有,影响极大,民众都迫切想知道此案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所以今日来旁听的日出城民众特别多,他们穿着各色衣服站在长老们座席后面窃窃私语,与周围的人讨论对此案的见解。
车旭锋坐在三名主事座位的左侧,这是留给被指控人的位子,丞相闾弈作为指控人则坐在右侧。车旭锋把目光看向闾弈的后面,那里是听审贵宾的座席,除了谢矶陶等盐营司的官员外并无别人,少王没来,洪不倒也没出现,车旭锋有些诧异,不过他稍一转念便推测出洪不倒应该是因为洪云志的事大受打击,无暇来看他的笑话。
洪云志几日前投湖自尽,却被救起,一直在床上躺着,起因据说与青楼女子有关,消息传到车旭锋耳里,他不禁摇头,心想这洪云志还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他犹豫自己是否要去探望,不去于情面上说不过去,可去了也很尴尬,他跟洪不倒的关系这么僵,说不定洪不倒还以为他登门是为了看笑话呢,所以这件事让车旭锋有点头疼。
这时风太傅从门口走了进来,径直走到贵宾席坐下,车旭锋大为惊讶,风太傅是个超脱于俗事之上的读书人,他来此做什么?莫非代表少王表示对自己支持?
车旭锋正琢磨着,童青山神情庄重地在几个资深长老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众人起立表示尊敬,童青山走到自己的座席前站定,抬起双手示意众人就座,在一番简短的开场白之后,童青山用浑厚的声音宣布万众瞩目的盗盐案在长老会正式开始审理。
作为指控人的丞相闾弈首先走到屋子正中向在场众人讲述了官盐被盗案的大致起因:半个多月前的某夜,盐营司下辖的稽盐队在城郊巡逻时截获一队盗卖五彩官盐的马帮,对方十分老练,一见稽盐队就四散而逃,只抓到一个叫老黑的头目,被捕时受重伤昏迷,所以未能进行审问,盐营司根据赃物的品相和数量合理推断此次赃物应该来自于右将军车旭锋管辖的盐田和堆场,所以车旭锋具备最大嫌疑,但车旭锋对上述事件全部声称自己毫不知情,由于此案影响极大,为公正起见,盐营司将此案提交长老会,将嫌疑人老黑交长老会医治后审讯,现在老黑已经招供,长老会的取证已经完成,此案可以公开审理。
闾弈说完,目光炯炯地看向车旭锋,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会之后车旭锋被当众定罪的场景。
童青山等闾弈回到座位坐下,下令将稽盐队抓获的贼人老黑带上,一个身材矮壮皮肤黝黑的中年人被带了上来,他与车旭锋打了个照面,车旭锋从他的外形一眼便能看出这正是常年在外奔波的马帮。
老黑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有些不安,他目光躲闪,额头上冒出了晶亮的汗珠。
童青山沉声道:“老黑,长老会是公正之地,你要如实交代那晚发生的事,不得捏造,不得隐瞒,不得夸大,否则将会被严惩。你知道吗?”
老黑点点头,擦了一把汗道:“那…那日我嘴馋,在树林中想打几只鹌鹑烤…烤来吃,哪知正欲动手却来了一群马帮,把我的鹌鹑吓走了,我一怒便上前与…与之论理,他们想走,我便揪住马缰绳不放,这时稽盐队来到,马帮的人精得很,顿时四散,我也想跑,却被人打中脑袋昏了过去,醒来时便发现自己被当做盗贼了,我冤枉啊。”
坐在闾弈身后的方脸后生怒道:“你胡说!我当时便问谁是领头的出来说话,你自认领头,不然我们如何知道你叫老黑?”
老黑叫苦道:“哎唷,我的小哥哥,我以为你问我叫何名字,我当然得如实相告了,我怎么就…就成了领头的呢?”
方脸后生更怒:“那盐税证都是你掏出来给我的,你还好意思说你是路人,莫非你想公然抵赖?”
老黑跺脚道:“我的亲哥哥,你怕是夜晚光线黑你看错人了吧,我记得清清楚楚那东西是另一人给你的,可不能赖在我身上啊。”
方脸后生站起来握拳道:“你这无赖,不吃顿打怕是不肯说实话的,我便让你试试!”
老黑顿时抱头做惊恐状,围观者哗然。
童青山咳嗽两声,转头对方脸后生道:“问话可以,请注意言辞,这里是长老会公开审理,旁边有很多人在听的。”
闾弈回头低喝道:“坐下。”
方脸后生涨红脸,坐了下来。众人皆笑。
闾弈道:“老黑,平时你靠什么为营生的?”
众人一听,皆赞闾弈老谋深算,老黑既不肯承认自己是盗盐的马帮,他便必须临时编造一个职业,而每个职业都有其同伴、内容和客户,只要追问下去,验明真伪并不困难。
老黑道:“这位官爷,我这人喜欢自在,没有家人,独自住在一处小屋,自有一辆马车,平时就驾马车在城中随意走,遇到想拉货之人便上前帮个手,收点小钱,勉强也能饱肚。”
车旭锋不禁暗暗称妙,如果老黑真是盗盐者,这个回答便是太出色了,把闾弈想要的破绽全部封住,令闾弈查无可查,同时也能解释自己的肤色为何被晒得如此之黑。
闾弈冷笑道:“这么说,你家中此时一定停着辆马车喽?”
老黑哭丧着脸道:“官爷,那晚我驾车去捉鹌鹑,被他们打晕,如今马车也不知去向,你们总得赔我一个新的吧,不然我日后如何谋生?”
闾弈想了想,决定换个突破口,老黑现在是不承认自己的马帮身份,所以他必须得证明老黑在说谎,只要达到这个目标,老黑之前的抵赖便全部无效,而如果他无法做到这点,那么盗盐案便只有物证没有人证,无法推进,所以闾弈道:“老黑,那晚你去小树林之前干了些什么?有何人证?不会一个都说不出吧?”
老黑若是盗盐人,被抓之前肯定是在盗盐,身边都是同伙,绝对说不出人证。
哪知老黑答:“那日我想着要去城外捉鹌鹑,黄昏便收工了,吃完饭天刚黑我便去了窑子,窑子的老板娘可以作证。”
五彩盐堆场在海边,白天视野开阔,有士兵定时巡逻,人来人往,不可能有人敢在那时盗盐,而如果天刚黑老黑便去了窑子,他显然就没有盗盐的时间。
闾弈没想到老黑竟然拿得出人证,颇感意外,便看向童青山,后者道:“把窑子的老板娘带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