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昊国，日出城，洪家大宅。

　　清早。

　　洪不倒一起床便发现儿子病了，躺在床上发高烧，还说胡话，家仆说洪云志一个人在门口坐了大半夜，受了秋寒，洪不倒坐在床边很狐疑，心想儿子这是怎么了，莫非又遇到了窝心的事？

　　这时仆人进来说有客人到访，洪不倒奇道：“谁这么早就来找我？”

　　一个浑厚的声音在外面道：“老兄弟，我来看看你，行不？”

　　说话间童青山已经走了进来，洪不倒不免一愣，前者很多年没登过自己的门，今日是什么风把他吹来了，莫非他是来催钱的？

　　童青山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洪云志，转头盯着洪不倒看，洪不倒莫名其妙，没好气地道：“老兄弟，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童青山道：“云志这孩子怎么了？”

　　洪不倒道：“我也不知啊，昨晚在门外坐了一宿，现在发烧了。”

　　童青山道：“他没跟你说什么？”

　　洪不倒道：“没有，早上我一见他就已经是这样。”

　　童青山松了一口气，点头道：“难怪。”

　　洪不倒道：“难怪什么？”

　　童青山道：“我知道他昨晚去哪了，他见到了柳伊伊。”

　　洪不倒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童青山道：“就是云志上次准备娶回家给你做儿媳妇的那个，你还为此找我借过钱呢。”

　　洪不倒想起来了，这件事他记得很清楚，模糊的只是柳伊伊这个名字，他讶道：“你为何知道？”

　　童青山道：“是我家少海陪他去的。”

　　洪不倒黯然道：“以我儿子现在这个状况，既没钱又无正经事做，柳家姑娘当然不会理睬他。”

　　童青山道：“你错了，柳伊伊不仅理睬了云志，两人还共度良宵了。”

　　洪不倒讶道：“什么？他俩…那样了？”

　　童青山道：“你一定很奇怪为何云志得到了柳伊伊还会成这副模样，对吧？”

　　洪不倒点点头。

　　童青山道：“那是因为两人见面的地点不对。”

　　洪不倒道：“如何不对？”洪不倒觉得自己今日的脑子转得特别慢，完全跟不上童青山的节奏，童青山每说一句话他都要想一会才明白。

　　童青山道：“他们见面的那个地点叫梦境园，是个青楼，而柳伊伊委身于云志时并不知道他是云志，因为云志当时戴了一个面具，这是那里的新玩法。”

　　洪不倒琢磨了好一会才明白童青山整句话的意思，他长叹一声道：“可怜了，这两个孩子……”

　　童青山没有理会洪不倒的伤感，而是冷冷地道：“你觉得这是谁的错？”

　　洪不倒想了想道：“造化弄人啊。”

　　童青山道：“哦？”

　　洪不倒道：“柳家姑娘好端端的一个大家闺秀，若不是父亲得了重病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境地。我这不争气的儿子若不是好赌也不至于把借你的钱弄没了，这两件事合在一起，不是造化弄人又是什么？”

　　童青山冷笑道：“把这些都推给造化，你倒是轻松了，你就没想过自己也有过错？”

　　洪不倒一怔：“我有何过错？”

　　童青山不客气地道：“在我看来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孩子们一点错都没有，你的错就在于你没有钱。”

　　洪不倒看着童青山，他的脑子又迟钝了。

　　童青山道：“你想想，假如你有钱，这些事会发生吗？就算云志一时手痒把钱输掉了，你骂他一顿，再拿出一包钱亲自送到柳家，柳伊伊不照样能进你的家门？”

　　洪不倒无语。

　　童青山道：“没错，在其他人眼中云志是不太争气，可在我的眼里却不这样看。云志喜欢画画，喜欢作诗，小时候你有出钱给他请过师父么？云志长大后有了一些造诣，你有出钱给他搭建一个舞台让他证明自己么？你都没有，你只是对他提出一个很高的要求，要他出人头地，然后就是旁观，你什么都没为他准备，却要求他为你打拼一番事业，为你娶妻生子，为你光耀家门，这公平吗？”

　　洪不倒道：“事业难道不是靠自己的本事去打拼出来的吗？”

　　童青山道：“是，但走上舞台的那个梯子更重要。如果没有姜王这个父亲，姜朔能成为少王？如果没有你这个舅舅，车旭锋能成为右将军？如果没有我这个父亲，童少海能开东海钱庄？你想想，云志混在这几个人当中，其他人都有父辈的支持，偏偏他洪云志一切都得靠自己，他被这些小伙伴远远甩在后面，他不找偏门，他不走捷径，他还能有什么指望？”

　　洪不倒怔怔地看着童青山，后者的话深深震惊了他。

　　童青山道：“就说你自己吧，当年如果没有姜王给你一个梯子让你登上战场这个舞台，你洪不倒现在不过是一个在盐滩上晒盐的盐民，你以为你能成为左将军？”

　　洪不倒转头看向洪云志，后者昏睡的脸显得憔悴而倔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儿子并不了解，他一直认为儿子愧对自己，听童青山这么一说却是他亏欠了儿子，这一刻，洪不倒几乎要流下老泪，他颓然坐在洪云志的床边，喃喃地道：“老兄弟，我现在该怎么做？”

　　童青山道：“很简单，赚钱，抓紧时间赚每一笔钱！让云志有本钱创业，让你有本钱养老。老兄弟，你是左将军啊，看看你住的这个地方，看看你过的这种生活，太简陋了。”

　　他摇摇头，满是同情，洪不倒皱起了眉头。

　　童青山道：“你必须改变，收起你虚伪的清高，向现实妥协。”

　　洪不倒道：“童青山，我们相识了几十年，你想说什么不妨爽快些。”

　　童青山点头道：“好，那我就不兜圈子了。你的左军现在负责五彩盐的守卫，如果我们悄悄拿出一些五彩盐去卖，赚的钱将十分可观。”

　　洪不倒道：“你要我与你联手盗官盐？”

　　童青山道：“盗这个说法不太好听，不过我确实是这个意思。我负责把五彩盐运到外地卖掉，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了，赚来的钱你我对半分，如何？”

　　洪不倒道：“你对钱为何如此渴望？”

　　童青山笑笑道：“你知道的，我的家很大，有很多人要养，况且我也有很多朋友，朋友有难处我不能不帮，我儿子搞的那个东海钱庄也赚不了几个钱。”

　　洪不倒道：“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童青山道：“以前不会，但是现在会。”

　　洪不倒道：“为何？”

　　童青山道：“因为你原来身在局外，而现在你走进了局内，同一件事你在局外看和在局内看感受是完全不同的，比如你知道了姜小源在开赌场……”

　　洪不倒道：“你也知道这事？”

　　童青山微笑道：“我知道的事很多，比你想象的还要多，不过我并不打算全都告诉你。”

　　洪不倒道：“为何？”

　　童青山叹口气道：“因为我怕你知道以后会不认识日出城。”

　　洪不倒又沉默了。

　　童青山道：“我还可以多告诉你一件事，昨晚云志见柳伊伊的那个青楼是闾弈开的，抢的是日出城官方青楼的生意，你知道姜小源和闾弈为何要做这些吗？”

　　洪不倒道：“因为钱？”

　　童青山用手点点洪不倒道：“你开窍了！钱是个好东西，没有人会嫌自己的钱多。”

　　洪不倒道：“姜小源说她开赌场是为了补贴国库的亏空。”

　　童青山微笑道：“我说我盗官盐还是促进日出城的盐业呢。”

　　洪不倒沉默了。

　　童青山拿出一件东西递到洪不倒的面前道：“这是你的借条，我给你拿来了，就当是我付给你的合伙定金。”

　　洪不倒低头盯着这张借条，童青山盯着洪不倒。

　　片刻之后，童青山道：“老兄弟，给个话吧，我在等你的答复呢。”

　　洪不倒抬头看童青山，他的目光变得锐利：“童青山，作为多年的老友，我很奇怪你居然有这样的念头，你变得让我不认识了。”

　　童青山回看洪不倒：“你以前也没认识过我。”

　　两个昔日出生入死的兄弟在相互对视，终于洪不倒叹口气道：“你走吧，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我是不会答应你的。”

　　童青山道：“好，我先走了，你再想想。”

　　他把借条放在床头便往外走，洪不倒道：“等等。”

　　童青山转过身看着他。

　　洪不倒道：“把借条拿走，十日之内我会把钱还给你的，到时你我互不相欠。”

　　童青山眉毛一挑：“十日？嘿嘿，没有我，你能从何处弄到这么多钱？”

　　洪不倒道：“这个无须你操心，我自会办到。”

　　童青山微微一笑道：“好。”他把借条折好放进兜里，然后走了出去。

　　洪不倒转头看向昏睡中的洪云志，看着看着他的眼泪就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