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云志意气风发地挺腰坐着，他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观作画，感觉特别良好，他向前方打量，见那里有个木台，台子上面竖着一块大木板，周围并没有坐着先生模样的考官，他有些奇怪：这第二场比试的题目在哪？评审在哪？

　　洪云志正在纳闷，一个中年男子走上台子拱手道：“各位朋友乡亲，我家小女芳龄二八，正值待嫁之龄，因自幼学得几手笔墨就起了好高之意，今日欲以画结缘。承蒙各位厚爱，现已选出在座的三位公子，这三位公子器宇不凡，均为青年才俊，小女想亲自出题，再亲自择取。各位，世人皆知文无高低画无优劣，比画招亲比的是画但求的是缘，所以未被小女选中的另外两位公子切莫怅然，老夫自有礼物相送，绝不让两位公子虚有此行。”

　　旁边已有人开始鼓噪：“主人家快些亮题，啰嗦这么多干甚？”

　　中年人笑笑，不再多话，在木板上贴出一条白绢，洪云志仔细看去，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一行字：深山有道道悠远。

　　洪云志一看之下觉得颇有些眼熟，似乎这字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中年人道：“题目就在此处，请三位公子依题作画，以一炷香时间为限。”

　　四周又有人在叫：“这么难的题目谁做得出啊？”

　　还有人嚷：“主人家快解释这题目为何意？”

　　中年人笑道：“诸位稍安勿躁，题目不在难易，只在有缘人，个中意味三位公子心里自知。”说完他又看了三人一眼，这才走进内屋。

　　洪云志觉得中年人临走前的这一眼就是在对自己传递信息，毫无疑问，自己就是那个有缘人，洪云志当然很清楚这一点，只是光靠有缘还不够，自己得借这个机会大展身手，用无可争辩的实力击败对手抱得美人归，这才叫势如破竹，这才叫酣畅淋漓！

　　人生，图的就是尽兴，不是么？

　　一炷香的时间不算短，洪云志有足够的时间仔细揣摩题意，这个环节叫捉题。

　　洪云志很清楚，以诗句为题作画，考的不单是画，还有文，如果画者在文方面功底不够，无法理解诗句的意思，作出的画不合题意，那就是跑题了。洪云志不琢磨还好，一琢磨便发现此题不好做：深山有道道悠远，这个“道”是指什么道，山道，还是天道？还有，何谓“深山”，多深的山才叫深山，它要如何展现？何谓“悠远”，悠远和遥远有何不同，要如何表达？

　　他沉思片刻，拿定主意，提笔向左右看了看，书生和另外一人仍愁眉不展，洪云志微微一笑，开始落笔作画，小发立刻赞道：“城主，你真厉害，这么快就动手了？他们都还呆着呢，这美人非你莫属！”

　　一炷香烧完，洪云志也画完了，他微微点头，显然对自己的作品极为满意，他画的是一个老道士临风立在一处峭壁上，手里握着一卷经书，左边身后隐约是个道院，右边则是云雾缭绕的山林，“道”、“悠远”、“深山”三个要素一应俱全。

　　中年人出来把三人的画收上去贴在木板上，众人围近几步指指点点，洪云志本来信心满满，但是看到另外两幅画，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然后又悬了起来。

　　小发问洪云志：“城主，他们两个都不如你，对吧？”

　　洪云志支吾道：“咳咳…应该吧。”

　　小发得意道：“我早就说了，你一出手肯定能镇住他们，这个美人肯定是你的。”

　　洪云志正要答话，中年人道：“下面请我的小女出来对三幅画略作点评，小女文才稀疏，见识浅薄，不当之处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随着众人一声惊呼，小雪姑娘在侍女的陪伴下款款走到木板前，向众人行了个礼，等洪云志看清她的脸时不禁大吃一惊：这不是柳伊伊吗？难怪刚才出题的字这么熟悉。

　　洪云志进而觉得很诧异，柳伊伊不是去西风城嫁给一个王族老爷了么，怎会出现在这里？

　　柳伊伊站在木板前仔细端详三幅画作，看完一遍后开始点评：“这幅《深山道院图》画的是一座宏伟的道院在半山腰若隐若现，画工细腻，气势磅礴，有山有道，可惜缺了悠远的意境。道意之悠远，不是一个建筑能代表的，你肯花钱自然可以在深山中建一座崭新漂亮的道院，但是走进它的门，道意又在何处寻呢？”

　　众人初时惊叹于柳伊伊的外貌，现在听了她的一番点评，均对她的内秀赞叹不已。

　　洪云志没太关注柳伊伊在说什么，他的目光痴痴地盯着柳伊伊的脸，他发现柳伊伊瘦了。

　　台子上，柳伊伊走到第二幅画前，这幅画正是洪云志的大作。

　　柳伊伊道：“这幅《老道迎风图》画的是一个老道士据高远眺，这是实写。老道士的身后有个道院的模糊轮廓，这是虚写。老道士的前面是云雾遮绕的山林，山林很大，我们却看不清其中的任何一棵树木，这里也是虚写，这幅画虚实结合，以小喻大，在手法上比第一幅的直白明显强了几分……”

　　小发喜道：“城主，小雪姑娘在夸你呢。”

　　洪云志淡淡一笑，却并不得意，他与柳伊伊心意相通，只是被钱财阻隔才没走到一起，她对他的才华自然是欣赏的。

　　柳伊伊继续道：“我们再细看这位老道士，他手里拿着经书，经书上面讲的自然是天道，他神情自得，显然已是将天道之义了然于胸。俗语说相由心生，这个相跟这个心在画面上是一致的，作画之人把这个对应把握得极为精准。”

　　小发叹道：“城主，我都没想到你的画中居然有这么多讲究，我佩服得紧啊。”

　　洪云志抿嘴微微点头，他不是赞叹自己，因为他在绘画方面的才华是无须赞叹的，他是赞叹柳伊伊，没想到柳伊伊多时没见，对画道的理解又深了几分。

　　不料柳伊伊话锋一转，却道：“可惜败笔恰好就出在这里，这老道士手拿一卷经书就已经把天道全部了然于胸，如此说来天道岂不是很浅白？既然如此，又何来深山有道道悠远之说呢？”

　　众人哄然大笑，小发道：“城主，她好像在说你的坏话，是不是？”

　　洪云志没回答，他的脸变得红一块白一块。

　　柳伊伊走到第三幅画的前面，道：“这第三幅《深山小径图》画面很简单，一座深山，一条青石小径蜿蜒而上，我们只看到石径最初的一小段，其余部分全部隐没在浓密的树木中，说到这里我想问问三位公子，‘深山有道道悠远’这个题目，我说的‘道’就一定是指天道么？为何就不能是普通的山道呢？”

　　众人哗然，洪云志只觉得一股血往头上涌。

　　小发道：“城主，我看她这是在强词夺理，是不是？”

　　柳伊伊微微一笑道：“有人可能觉得我解说得很牵强，我想这个作画之人也留多了一手，我们发现青石小径上有两个道士在打扫台阶，前面一个是老道士，后面一个是小道士。这个喻意就很明显了，天道也好山道也好，长而无尽，我们每个卑微之人在它面前也只是尽一生之力为它扫扫尘土而已，让它保持本来的清明，等自己走不动时就交给下一代继续打扫，如此生生不息，连绵不绝，这就是深山有道道悠远之意境啊。”

　　众人掌声雷动。连洪云志自己都有了喝彩的冲动，因为柳伊伊这番点评实在说得太好了。

　　小发却没出声。

　　柳伊伊道：“作这幅画的公子请站起来，小雪有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