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昊国，日出城，车旭锋府邸。

　　清晨。

　　昨日祭台的事令车旭锋一夜都没睡踏实，早上醒来时脑袋昏沉得厉害，他在吃早饭时把局势梳理了一遍，现在闾弈和手下弟兄对这件事的态度无异是针锋相对的，他夹在中间其实很被动，如果选择跟闾弈站在一边，手下弟兄肯定不满，闹出事来是他的责任，如果选择跟弟兄们站在一起，闾弈肯定不满，他往太后那里说一番自己的坏话，自己恐怕也没什么好果子吃，思来想去，最好的策略只能是今日暂不表态，先看手下有何反应再作下一步的打算。

　　早饭吃完，车旭锋穿好外套，骑上马就出了门。

　　他来到城郊祭台，远远便见到一大群士兵聚集成一堆似乎在争执什么，车旭锋心中一凛，连忙策马上前，士兵们见是车旭锋来便分开一个口子，车旭锋下马走了进去，发现被围住的是姚海平，他把姚海平拉到一边低声问：“什么情况？”

　　姚海平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道：“他们不知从何处听来闾弈坚持不发工钱，要咱们白做，弟兄们都很恼火，说大不了连兵都不当了。老大，你有找过闾弈么，他真是这样说的？”

　　车旭锋想了想，只能采取缓兵之计，便道：“他没这样说，但也没答应，只是说现在国库不宽裕，要合计一番才能定下来。”

　　姚海平松了一口气：“那好，你赶紧跟弟兄们说说真实情况，免得他们瞎猜疑，影响祭台的进度啊。”

　　车旭锋骑上马大声对众人道：“弟兄们，昨日我去找过丞相，他对你们的表现十分满意，他说你们修祭台是为日出城干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现在祭祀和打仗的重任都落在了你们身上，你们是最光荣的。”

　　士兵们安静了下来。

　　车旭锋扫视众人一圈，继续道：“至于工钱，我已经把你们的想法告诉了丞相，他表示理解，丞相是知道你们难处和愿望的，只是这笔钱不是小数，需要国库仔细调度才能安排出来，这需要时间来筹办，丞相理解你们，也希望你们能理解他……”

　　车旭锋一番连劝带哄，士兵们终于平静下来，纷纷散开各干其活，车旭锋和姚海平都松了口气，姚海平赞道：“老大，你刚才这番话说得真好，把弟兄们刚冒起的火愣是浇灭了。”

　　车旭锋这时才有机会跟姚海平说实话，苦笑道：“其实我是见势不妙临时编的，闾弈昨日已明确表示拒绝，他们听到的传闻是真的。”

　　姚海平惊呆了，片刻之后才道：“你现在是把他们哄住了，可你能拖到几时？”

　　车旭锋道：“这事有点大，我还是找找少王，看他是何意思。”

　　吃完午饭车旭锋骑马回城，入王宫找到少王，后者正捧着一卷兵书坐在窗边读，车旭锋把事情一讲，少王寻思道：“我看这事两边都有理，你的手下干重活却没有工钱，心中自然不快，而国库确实缺钱，你让闾弈花这笔钱简直比割他的肉还难受。”

　　车旭锋道：“我担心这事拖不了太久，到时弟兄们群情激奋罢手不干，耽误了王祭啊。”

　　少王点头道：“你不必着急，这事交给我，我去问问母后。”

　　车旭锋见少王把整件事揽下，大喜，与少王聊了一会别的事，便告辞离开。少王也不耽搁，径直来到临海宫，见到母亲后把事情一说，太后微微皱眉道：“车旭锋倒是省事，自己的手下摆不平，却叫我母子俩来理论。”

　　少王道：“母后，这事你也不能怨车旭锋，钱在闾弈的手里，做事的却是车旭锋，他有难处。”

　　太后道：“你就会护着他，他军中的事都推给我们处理，他是右将军还是我是右将军？”

　　少王打趣道：“当然母后是右将军，车旭锋是替你当的。”

　　太后见儿子退了一步，便也笑了，叹口气道：“你以为我不肯给士兵们发工钱？说到底是国库没钱，便只能出此下策。”

　　少王道：“母后，既然如此，何不把翻修祭台之事停下来？”

　　太后讶道：“你怎能有这种念头？祭台是我们礼神之处，绝对不能寒酸啊，过往我们就是太不注重这方面的礼数，所以才惹出这么多麻烦，钱不够便要节省是没错的，可省东省西，唯有礼神之事绝不能省。”

　　少王道：“母后，修祭台是让神高兴，发工钱是让人高兴，你说哪个重要？”

　　太后不容置疑地道：“当然是让神高兴重要。”

　　少王道：“可我们真正做事的时候靠的是人啊，你何时见过神替你做事的？”

　　太后道：“人是在神的庇护下才能做事，若是失去了神的庇护，你什么都做不成。”

　　少王道：“母后，我不赞同你的说法，神不过是我们凝聚人心的一个手段，有钱之时供奉它也就罢了，没钱之时大可把它放到一边，你还把它当真了？”

　　太后笑了，笑得很宽容，道：“你不当真是因为你还太年轻，等你以后有了阅历，自然会明白这世上的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番话其实是很多年前姜王对太后说的，当时两人正在讨论给少王取什么样的名字，那时太后也很不理解姜王为何会这样说，但时至今日她明白了，却轮到她的儿子不明白，所以她很宽容。

　　无知者无畏，古来便是如此，何况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

　　少王见说服不了母亲便换了个说法，道：“车旭锋是哄着手下才勉强无事，他们若闹起来怎么办？”

　　太后把脸一沉，道：“依王法办事，该抓便抓，该杀便杀，直到他们老实为止。”

　　少王不做声了，他隐约觉得母亲的办法不是很好，自己却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太后拍拍儿子厚实的肩膀道：“孩子，你要懂得换位思考，你要母后不修祭台就好比母后要你不砌新炉子，你肯么？”

　　少王刚想辩解，太后已经在靠椅上闭眼道：“我倦了，这事就这样了，你先回吧。”

　　车旭锋从王宫出来，见天色尚早，便打算回祖屋看父母，祭台的事虽然烦人，但他对少王倾诉一番后，心情因此轻松了许多。

　　日出城的主街十分热闹，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车旭锋骑马在人群中走，前方有个背影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车旭锋便放慢速度，暗想：此背影我在何处见过？为何印象这般深刻？

　　车旭锋盯着那背影琢磨片刻，突然想起这正是前一阵被稽盐队捉住的那个盗盐人，名叫老黑，此人曾对他说过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车将军，我都是按你教给我的话去说的，现在果然没事了，你真厉害，日后我和弟兄们还跟你干。”车旭锋当时吃了一惊，刚想问仔细，老黑已匆匆离开，所以车旭锋对这个背影记忆犹新，那句话后来也经常在车旭锋的脑海中盘旋，他越琢磨越感觉其中意味深长。

　　于是车旭锋翻身下马，用手拉住缰绳，借助人群的掩护跟着老黑，老黑不知自己被跟踪，仍不急不慢地做着自己的事，他先是到肉摊买了肉，又到菜档买了菜，再到酒铺筛了酒，最后才悠悠然然地往回走，车旭锋不远不近地跟着他，直到他转入某条内巷。

　　老黑进了一座宅子的门，车旭锋仔细打量此处的地貌特征，记住了方位，便上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