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初年,六月十五。交锋
洪不倒从侧面瞟了车旭锋一眼,有点幸灾乐祸。车旭锋的母亲是洪不倒的亲姐姐,按理说这舅甥俩的关系应该不错,可实际正好相反,车旭锋与洪不倒在官职上平起平坐,年龄却差了三十多岁,车旭锋从小熟读兵书,知书达理,洪不倒则是盐民出身,粗犷不羁,这两人在行事风格上差异极大,于是各种摩擦,各种碰撞,各种明争暗斗,慢慢地舅甥二人渐行渐远,到了如今甚至有点水火难容的味道。
整个御书房安静下来,众人都在等待车旭锋的回应,车旭锋知道此时无法回避,便决定勇敢迎前,他道:“丞相,我记得你以前好像说过五彩盐的价钱在不断下降,这难道不是收入减少的原因么?”
闾弈道:“不错,我曾经也是这样认为,但我现在发现自己错了,是被假象迷惑了,以至于没意识到有人钻了数量的漏洞,在数量上做手脚。”
车旭锋讶道:“丞相的意思是有人盗官盐?可官盐的数量没有减少啊。”
闾弈道:“是没有减少,但它本来应该是增加的,因为增加的部分被盗了,所以它维持不变。”
书房内一片寂静,众人知道闾弈与车旭锋的交锋已经了最紧张之时,车旭锋在应对上只要稍有破绽便立刻会有灭顶之灾。
车旭锋没有立刻做出回应,他沉默了。
闾弈决定乘胜追击,他冷笑道:“我不得不承认,盗盐者的手法十分巧妙,也十分隐蔽,我很佩服啊,车将军。”
车旭锋开口道:“丞相,我有点糊涂了,盐营司一直告诉我们是盐价下降导致收入下降,可你今日却改口说数量应该更多,以此证明有人盗盐,这个恐怕不容易服众,你得拿出实实在在的证据才行。”
闾弈见车旭锋居然毫无愧意,反而一直在狡辩,不由大怒,他一字一顿地道:“不错,我已经拿到了五彩盐被盗的实证,也抓到了人,赃物之多,盗盐行径之猖狂,可谓触目惊心!”
少王紧盯车旭锋的眼睛,因为后者此时的反应最能流露他的内心,只见车旭锋喜道:“这就好办了,丞相,到底是何人敢从我右军管辖之地盗取五彩盐,他又是如何盗取的?”
这下轮到闾弈暗暗吃惊了,他完全没料到车旭锋会是这种反应,他原以为对方至少会有一丝慌乱,莫非车旭锋事先已经知道自己手上只有老黑一个证人,而且仍在昏迷中?可是这个消息除了自己人外只有太后和少王知道,难道少王把消息漏给了车旭锋?按理说少王不会这么傻吧。闾弈眼珠一转,对谢矶陶道:“谢主事,你把抓获马帮的经过给各位大人汇报一遍吧。”
谢矶陶接令,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唯有老黑昏迷一节他照闾弈吩咐的按下不表,由于他很少在这么多大人物面前讲话,心情一紧张便有点磕巴,等他讲完时已满头是汗。
闾弈暗骂谢矶陶没用,却转头对车旭锋道:“车将军,你有何要说的?”
车旭锋微笑道:“丞相,我看这事再好办不过了,只要把这个叫老黑的一审,逼他供出背后主使,这事不就真相大白了么?”
闾弈扫了少王一眼,见后者也是满脸狐疑,知道他并未事先向车旭锋通风报信,便颇为奇怪了,难道车旭锋真是无辜的?闾弈决定祭出险招,他淡淡地道:“那个老黑在昨晚抓捕时受伤有点重,我们还没机会审他,不过医士说他今晚之前一定能开口,那时自然水落石出。不过,车将军若是知道些什么,早讲比晚讲要好。少王,你说对吧?”
少王默默地点点头,他很清楚此时车旭锋凭借冷静的反应已经让闾弈乱了阵脚,闾弈不得已把自己搬出来给对方施加心理压力。
车旭锋便收敛了笑意,皱眉道:“丞相,听你这话的意思似乎是怀疑上我了?”
闾弈正色道:“这不奇怪,在真凶查明之前我会怀疑任何人,而你们也可以怀疑我。”
车旭锋把目光看向少王,少王道:“车旭锋,你只需实话实说,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我只认事实。”
车旭锋点点头,很干脆地道:“少王,各位,我车旭锋与此事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毫不知情,如有隐瞒,甘愿领受王法。”
众人相互对视,洪不倒明显失望,仿佛一台大戏刚开个场又匆匆谢了幕。
闾弈也不客气,道:“少王,既然如此,我便把此案交给刑部审理,你看如何?”
车旭锋淡定道:“少王,官盐被盗影响重大,坊间定会议论纷纷,何不将此案交给长老会审理,扩大声势,以儆效尤。”
车旭锋说的这个长老会全称叫东稻甸长老会,成员五十名,设主事一名,副主事两名,由东稻甸各城推举六十岁以上德高望重的老者组成,很久以前东稻甸还是一个部落时它便已经存在,那时候部落内部出现纷争,小事由宗族的宗头来决断,大事则交长老会裁决,对宗头的决断不服的也可以到长老会请求再决。后来东稻甸发展出多个城池,长老会也不断壮大,成员数量进一步增加,日出城是东稻甸的主城,所以长老会的会址就设在日出城,在王宫附近,就算后来王宫设了刑部,但涉及面广的大案或者争议极大的难案都习惯交由长老会审理,长老会接手后会自行派人取证,然后长老们表明态度,最后由主事宣布裁决结果,整个过程民众都可旁听。
闾弈皱眉道:“在我印象中,长老会的主事童青山好像是车将军的岳父吧?”
车旭锋道:“童青山是我岳父不假,可他四十年前在盐湾便与你是邻居,你们之间的交情远多过我,我不过是娶了他诸多女儿中的一个,你与他却同为盐湾八兄弟,你还担心他徇私么?照此说来,刑部是丞相的下属,我岂不也该担心了?”
闾弈便有些语塞,这时风太傅又低咳两声,少王一挥手道:“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长老会又不是只有童青山一个人,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就不信他敢公然徇私。”
闾弈耸耸肩,不再反驳。
经过这一出之后众人再议别的事情便没了兴致,闾弈照本宣科讲完后面的议题,少王宣布朝会结束,众人起身散去,闾弈走到风太傅面前眨眨眼睛道:“太傅,今日你的喉咙似乎颇有不适,是否需要我安排个太医给你看看?”
风太傅微笑道:“丞相真是明察秋毫啊,连我和少王之间的一点小秘密都瞒不过你。”
闾弈哈哈一笑,转身离开。
这时临近正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