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妹问他：“天上真的有神吗？”

　　姜王收回了他的目光，扬扬眉毛道：“谁知道呢，反正我是没见过。”

　　源妹撒娇道：“那我不管，我觉得这个名字挺好，我就要让儿子叫姜龙。”

　　姜王看着源妹，眼中充满了慈爱，他比源妹大二十多岁，很多时候他对源妹就像父亲对待女儿，他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希望我们的儿子长大以后能立下丰功伟业，成为天下第一人，就给他取个‘朔’字吧，喻意居于首位，你看好不好？”

　　源妹没读过书，对字的事其实也不怎么了解，不过她觉得姜王的话很中听，便同意了，于是姜朔就成了少王正式的名字。

　　又过了两年，源妹为姜王添了一个女儿，取名姜芸，后得道号“馨月”，周围的人习惯称她为“馨月公主”。

　　正如闾弈那晚所预见的，源妹跟了姜王之后生活相当不错，她的家人全都不用再晒盐，姜王对她也很好，儿女常伴左右。

　　闾弈这些年过得也很好，起初他资历尚浅，不足以服众，姜王没封他为丞相，却给了他丞相之实，后来闾弈日渐成熟，广受认可，姜王就顺理成章地对他进行了任命。

　　可惜好景不长，少王十四岁那年姜王突然得病，病势很凶，就算举行了隆重的王祭大典也未能逆转，这时候他不得不对有些事情进行考虑了，如果他去世，将留下一个年轻的妻子和一对年幼的儿女，而周围是一帮手握重权的旧臣，这样的权利结构极为凶险，就像一群狼环伺着三只羊。

　　所以姜王在临终前做了一系列安排，没人知道他究竟召见了哪些人，交代了哪些事，总之那段时间气氛极为紧张，也很压抑，坊间一度盛传姜王要在临死前杀死那些昔日的追随者，那些人个个自危。

　　但后续的事实证明担心是多余的，日出城并没有出现那样的杀戮，但是朝廷重臣却作了调整：

　　丞相闾弈、左将军洪不倒继续获得重用。

　　右将军童青山因为年事已高进入长老会任主事，少王的发小车旭锋接替童青山成为右将军。

　　风太傅入宫成为少王的老师。关于这个风太傅，无人知道他的确切来历，只知道他是姜王从民间特意请来的隐士高人。

　　如果仔细分析这些变动，姜王的护子之心清晰可鉴：车旭锋和风太傅是少王的心腹，当然不会对他构成威胁。闾弈是太后在盐湾的老乡，两人曾经是情侣，照常理推断闾弈不会背叛太后，太后不会加害儿子，所以闾弈也是可靠的。

　　姜王最担心的人是洪不倒，但此人过几年便要告老退仕，那时少王羽翼已经丰满，问题应该不大。

　　如果遭遇外敌入侵，比如西边的青稷国，有闾弈、洪不倒这些经验丰富的老臣担当中流砥柱，加上车旭锋、风太傅这些新生力量，谅外敌也讨不了便宜。

　　一切都是最精密的安排，一切都是刚刚好！

　　姜王当时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把这一切都安排好后便阖然辞世，姜王变成了先王，王后就变成了太后。

　　在姜王的葬礼上，他的昔日兄弟们齐聚一堂，发自内心地为他们曾经的领头大哥痛哭流涕。

　　姜王辞世没多久太后对闾弈就旧情复燃了，她这个年龄的女人怀起春来与十几岁的少女并无两样，炽热，直接，猛烈，心境也跟二十年前没多大变化，她觉得自己就像做了个梦，昨夜才与情郎分了手，今日一早醒来两人又和好了。

　　与常人猜想的不同，闾弈对太后的示好并没有一拍即合，相反，最初时他表现得很有节操，甚至大义凛然，言必称少昊国利益，太后最后不耐烦了，对他撂了一句狠话，这句话的内容无人知晓，却恰中闾弈的软肋，闾弈只能屈服，于是两人再续前缘。不过与年轻时相比，此时的闾弈已减了几分少年意气，多了几分瞻前顾后，这让太后每每都有意犹未尽之感。

　　世事便是如此，有一得便有一失，圆满总在一步之外，可见，却不可及。

　　太后倚在雕栏上想着这些往事，不由地叹了口气，这时她听到闾弈的脚步，便转过头来看他，闾弈上前揽住她道：“上午我见了几国使节，来晚了。你感觉如何？”

　　太后道：“还好，没吐，很想吃东西了。”

　　闾弈道：“那就多吃点，那个鸲鹆大仙不是说胎儿会在肚子里跟你争东西吃吗，如果你没东西给它抢，它就会掏空你的身子。”

　　太后嗔道：“你少吓我，坏得很。说说看，今日你见使节有何收获？”

　　闾弈道：“青稷国礼团的使节说在日出城已经住了一些日子，如果没什么事他们想回国了，我拟了一份礼单准备给他们带回去，作为给烈帝七世的回礼，你等下过个目。”

　　太后摆手道：“这事你做主即可，我就不过目了。烈山豹这次举动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先王临走前最担心的是青稷国会趁少王年幼重启战火，没想到烈山豹居然以天下共主之尊向我儿子示好，我就一直在琢磨这事，莫非青稷国内部遇到大麻烦了？”

　　闾弈道：“在黑月城的探子回报说烈山豹最近身体急转直下，可太子依然未立，大王子烈山厚和二王子烈山照均有争当太子的实力，朝中大臣纷纷择木而栖，这算是一个麻烦吧，不过帝后蓝花大巫健康如常，此人据说可是个厉害角色。”

　　太后摇头道：“我感觉事情没这么简单，烈山豹做事一贯强硬，他肯屈尊向我们示好一定是在谋划大行动，你让探子从这方面收集情报。”

　　闾弈点头道：“青稷国的社会结构很特别，分为三界，三界的关系错综复杂，相互制衡，外人不容易理解。”

　　太后又问：“大鸿国那边呢？”

　　闾弈道：“我们买的战马已在路上，我跟金斧钱庄也谈好了借款条件，等战马一到他们就给钱。”

　　太后问：“这个坑你打算怎么填？”

　　闾弈道：“我也头疼啊。我本打算从车旭锋那事对收笔钱上来，没想到竟是个误会，这笔钱就等于落空了。现在国库是一个萝卜对一个坑，每笔钱进来转个圈就要马上付出去，挪不出闲钱支付新增花费，少王前几日还问我要钱建一个炼铜炉，我说没有，他挺恼火的，言语间也不大客气。”

　　太后皱眉道：“炼铜炉？那是干什么用的？”

　　闾弈道：“他说他那个师伯找到了一种新矿石，要造个新炉子才能炼出里面的东西，以往的炼金炉还用不上。”

　　太后道：“那东西比黄金值钱么？”

　　闾弈道：“当然没黄金值钱，据少王说那东西山上挺多的，我告诉他说我管生意这么多年就认一个理，这世上的东西稀罕才值钱，数量一多就不值钱了，还不如炼黄金好，少王却听不进耳。”

　　太后道：“让他缓缓吧，凡是不赚钱的事都先搁一边，他们炼金道就是事多。”

　　闾弈点点头，又道：“实在不行，买马的钱就不向金斧钱庄借了，咱们用私房钱付。”

　　太后似笑非笑道：“私房钱够么？”

　　闾弈面露喜色，用力点了点头。太后便不做声了。

　　闾弈想起一件事，道：“对了，大鸿国使节听说你要举办王祭，特地送来一件礼物，我猜你会喜欢便带来了，放在里面的桌上。”

　　太后道：“哦，去看看。”

　　两个人进到屋内，走到木匣前，闾弈把盖子取走，里面的东西便露了出来，太后立刻屏住了呼吸，这是一个用玉石雕成的祭台，形状如山，分三层四面，每一面都有石阶往上，层与层之间是平台，平台上有许多玉雕人偶，他们穿着各色衣服，祭台最顶层为白玉，从第二层以下皆为黑玉，黑白相间，整个祭台有一种说不出的庄重。

　　太后左右端详，赞叹不已，抚着光洁的石面道：“这是哪的祭台？”

　　闾弈微笑道：“这是大鸿国西风城内的古祭台，据说有数千年历史，我们的祭台只有一层，远不如人家气派。”

　　太后寻思道：“不错，祭台太简陋，神明自然觉得被怠慢，降罪下来也不奇怪，我看光是翻修还不够，不如再加高两层，像西风城这样？”

　　闾弈道：“时间上恐怕来不及，况且私房钱也不够。”

　　太后叹口气道：“那至少要加高一层，从税上筹钱吧。”

　　闾弈琢磨道：“青楼和海盐的生意都不好做，税不好提。加买卖税容易引起民众不满，眼下尤其要慎重。高档陶器是我们日出城的专长，别的地方无法替代，买主主要是贵族和富人，对价格不太敏感，就只能动这块了。”

　　太后道：“加多少才够建一层祭台？”

　　闾弈略作心算，道：“至少两成。”

　　太后道：“你先加三成，若反对者众你就往下降一成，皆大欢喜。”

　　闾弈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去草拟公告，祭祀之事耽误不得。”

　　太后拉住他道：“今晚不陪我？”

　　闾弈道：“今晚我有事，改日吧。”

　　太后见他去意已决，只好放手，闾弈向外走了几步，太后忽道：“对了，我想到一筹钱的法子，你把加盖祭台之事火速通知各甸首领，就说这一层就是替他们为神明建的，让他们看着办吧。”

　　闾弈顿时喜道：“好主意！他们若是大方，我们连加税都可以省了。”

　　傍晚，天色渐黑。

　　齐蕊跟着车夫走出自己所在的青楼，只见一辆厢车已经在路边等她，齐蕊有些犹豫，闾弈在车内道：“上来吧。”齐蕊只好照办，她对闾弈点点头，然后坐到他的对面。

　　马车向日出城外驶去，齐蕊问：“大人，我们这是往哪去呢？”

　　闾弈道：“别多问，到了你就知道。”

　　齐蕊道：“大人，你搞得这么神秘，我有点害怕。”

　　闾弈微笑道：“怕我杀你？放心吧，你替我做事，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只要你守口如瓶，我保证你毫发无损，还能赚到一大笔钱。”

　　齐蕊于是不出声了，她想着白大哥交待她的话，心中顿时有了无穷的力量，这时她再看闾弈，愈发觉得他的笑背后全是诡计。

　　就在这辆马车离开日出城驶向一个不知名之处时，城里城外还有许多事正在发生，它们将在未来的某一日相互关联起来：

　　落潮观后山的竹林中，龙青云又吹响竹笛呼唤小娥，可这一次小娥久久没有出现，龙青云终于放下了竹笛，蹲在地上默默哭泣，这时一只戴满饰物的手从后面按住了他的肩头，龙青云一惊，猛然回头……

　　落潮观内，南坡大仙与沧月仙人正在商量观中之事，明月仙人突然走进来道：“师父，师兄，我已经想好了，我愿意娶稷国少女”……

　　少昊国通往青稷国的官道上，几辆军方的马车正在疾驰，车厢内是落潮观的道士们，他们靠着箩筐正在熟睡……

　　这一晚，在落潮观内稷国少女的住处，小娥和小蝶已经上床，两人都没有睡意，在黑暗中想着各自的心事，小娥想着想着就脸红了，小蝶想着想着就笑了……

　　这一晚，洪云志在父亲入睡后又来到王城大道，他在街尾寻了个不起眼之处蹲下，像猫头鹰一般扫视着周围的动静……

　　这一晚更深些的时候，左将军洪不倒在床上做了个好梦，他梦见年轻的自己搂着媳妇，媳妇抱着刚出生的儿子，儿子是那么地可爱，皱着小眉头，一副很深沉的样子，他的心里充满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