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书和谷接到旨意,知道京都必定发生要紧事,便让属吏押送人犯随后,自己率先坐马车赶回。
这刑部尚书和谷为人刚正,善断刑狱。家中只有一位老妻,甚是和睦。膝下原是一子一女,女儿马兴毓在战乱中失散,现今只余儿子和泰在身边侍奉。不过,从这子女的取名,也知道和谷的性情。持盈保泰,便是谦逊谨慎,以保平安。
因为皇陵出事,和谷奉旨处置,已经好些天没有着家。刚刚回到宅中,正要和老妻说话,忽然看见老妻在偷偷抹眼泪,忙问道:“老太婆,何事这么伤心?”
老妻忙止住泪,道:“想起我那可怜的女儿啊。”
和谷一听也是伤心,安慰道:“漫说找不到,幼小失散,就是街上碰到,她不认识我们,我们也不认识她啊。认命吧。”说完摇头叹气,这是老夫妻俩共同的痛。
老妻反驳到:“我自己生的女儿,见了岂会不识?她左手臂内侧有一块铜钱样胎记,脖子上带着太婆送的玉佩。老身都记得恍如眼前。”
“你咋又想起这事?”和谷也不知如何疏解,只能无话找话。
“还不看着咱们家越来越好,要是她在多好。”抽泣了一下,又道:“现在城里都在传郡王婚配的事,我倒不是贪念这个,只是想起我女儿也该这个年龄了,在我身边,也该婚嫁了。”
和谷忙又劝了一会,便更衣进宫禀报。
文德殿,天子问道:“和爱卿,可还有奏本上没有言明的事,需要当面禀告的?”
和谷道:“陛下圣明。下官在审讯山陵都监郑永恭时,他说刑中曾托他找太后,将清河崔氏嫡女定为高阳郡王王妃。”
天子闻言一惊,看向大宦官路继恩道:“二哥儿的婚事现在进展到哪一步?”
路继恩躬身答道:“回禀陛下,礼部现在已经完成纳吉,朝廷使节已携带陛下旨意前往清河。”纳吉。即礼部通过占卜,确认了高阳郡王可以与清河崔氏嫡女缔结婚姻。
天子道:“探事司现在是谁值守?”
路继恩答道:“副使张忠。”
天子道:“你速让张忠赶去清河,查清楚事情原委。”
路继恩躬身道:“老奴遵旨。”说完转身离去。
天子看着和谷,叹气道:“和爱卿,皇陵出水这事恐怕难以善了了。”
和谷有些不明所以,回道:“陛下,此案来龙去脉非常清楚,只待拿住刑中,便可依律处置,有何难了?”
天子摇头道:“和爱卿不在京都,不知道也罢。因为此案,有人掀起了南北之争。说丁成和刑中是南方人,此事是王奎指使他们蓄意破坏的。而丁成是假死,已经逃往北晋宰相张再处,张再则是王奎的朋友。现在北方籍官员上下奔忙,要倒王奎,为范文报仇啊。”
和谷惊到:“一旦以地域形成朋党,恐怕朝堂再无宁日,请陛下早做决断。”
天子点头道:“朕本想镇之以静,休养生息,收复北土,再徐徐处置朝政,所以一直对朝廷内的争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们这些人,不给朕时间呐。我这次便要看看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跳出来!不狠狠敲打一次,怕是这波将平,另一波又起。”
和谷思忖了一会,道:“请问陛下要臣如何做?”
天子道:“今日大相国寺沙弥在王奎府上化缘后失踪,王奎府上幕僚周桐在家门口被杀,都与此事相关。沈追将此事推给刑部,朕准了。”天子见和谷面露疑惑,继续道:“朕将沈追放在京都府尹位置上,原本就是让他占着这个位子,免得有人多想。沈追一武夫,处理日常事务尚且艰难,遑论处置此等大案?此事还得劳烦和爱卿。”
和谷闻言,躬身道:“臣愿为陛下分忧。”
天子道:“你只管审案,无论牵涉到谁,必要拿出结果。凡涉及此案的事情,无需经过政事堂,直接禀告与我。”
和谷为难道:“事发时臣不在现场,此时恐怕臣也无能为力。”
天子道:“你先和沈追交接好,有何难处再来找朕。”
和谷无奈:“臣遵旨。臣这就去京都府。”
和谷正待告退,殿外内侍进来禀告:“陛下,京都府沈追求见。”
天子笑道:“和爱卿,你这趟都省了,就在朕这里交接。”然后对内侍道:“速宣。”
很快,沈追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急匆匆走进殿来。
天子看到,笑骂道:“这么多年,恶习不改。在朕面前就别装了,有什么情况快说。”
沈追慌忙行礼道:“臣沈追拜见陛下。”沈追边礼毕看向一旁的和谷,没有往下说。
天子道:“和爱卿也是为此案而来,有什么就说。”
沈追方道:“陛下让臣去查大相国寺是谁的人,臣立即带人去了大相国寺。那大和尚满嘴妄语,但明显是知道小沙弥失踪这事的。臣和属下商议,这大相国寺住持惠和应和晋王有往来。那小沙弥当时以化缘为名,前去王奎宅邸通风报信,被人捉拿了。”
天子道:“什么商议,就是你属下告诉你的!小心哪天被人卖了。”
沈追嘿嘿一笑,也不言语。
和谷闻言,道:“陛下,那臣就妄言了。既然这边是晋王,那另外一边便是齐王。俗话说,卑不谋尊,疏不间亲。这都是陛下至亲之人,臣如何处置?”
天子正色道:“‘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和爱卿记得管子的话,就忘了孔圣人的话?”
和谷面露羞色:“臣谨遵圣意。”
沈追道:“和尚书,案件已经都移交给刑部,劳烦尚书大人了。”
和谷道:“都是为陛下分忧,何来劳烦?只是不知沈大人可还有什么能告诉我的,请在陛下前面一块说了。”
沈追摇头:“周桐被杀,我确实去过现场,明显是一方抓人,一方灭口,除知道是用军中劲弩射杀,再无线索。”
和谷道:“军中劲弩皆有管制,为何不从劲弩来源查起?”
沈追苦笑道:“这点我倒比尚书大人清楚。看那伤口,并不是我朝立国后制作的弩箭造成的,如何追查?”
和谷奇道:“沈大人如何知道?”
沈追有些自得道:“下官便酷爱收藏弓弩,因此对弩箭形制烂熟于心。我朝立国后制作的弩箭,前端有倒刺,如果强行拔出,伤口必定有大创伤。现场看,伤口并无大创伤,因此断定非我朝立国后制作的弩箭。”
和谷道:“那沈大人可知是哪里的弩箭?”
沈追斟酌道:“下官认为很大可能是后唐禁军所用弩箭,但事有万一,请尚书大人明断。”
和谷道:“那小沙弥失踪案,沈大人可有说法?”
沈追摇头:“除刚向陛下禀告的,再无其他。不过今日去大相国寺看了,有一事下官觉着奇怪。我记得大相国寺原是三尊大佛,现在却换成只有一尊弥勒佛,不知是否对尚书大人有用。”
和谷点头道:“谢沈大人,本官记下了。”然后对天子躬身道:“还请陛下下旨,臣有些事需要问询王相公。”
天子道:“可以。等路继恩回来,便会将圣旨送往你衙门中。两位爱卿可还有什么要对朕说的?”
和谷和沈追都摇头,告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