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事司挨着皇城,看上去不过是几座连着的、灰墙灰瓦的普通院子。要不是大门口挂着黑底烫金、写着“探事司”三个字的牌匾,都会以为是普通官员的宅邸。这地方,平日里除了探事司自己人和抓来的犯人,便是传旨的内侍。无论是文臣武将,还是富商巨贾,甚至普通百姓,都是绕着道走,生怕沾了探事司的晦气。
探事司作为天子爪牙,有一道小门与皇城相连。
张怀让从文德殿出来,立即回到探事司,召集手下亲信商议。
张怀让看着众人道:“刚在宫内听高阳郡王所言,袭击他的应当是北虏的精锐马军。”
张怀让手下头号幕僚魏青惊愕道:“正使大人,大炎腹地,何来一股北虏马军?”
张还让正色道:“我在幽州与北虏马军打交道多年,不用亲眼看见,只听说了,便能闻出那味。不会有错。”
魏青道:“会不会是高阳郡王看错了,或是有意隐瞒真相,误导我们调查?”
张怀让摇摇头,坚定地道:“他不想查清楚?他不跟我实话实说,难道凭他一个无权无势的闲散郡王自个去查?不可能!”
魏青点点头:“依属下之见,如果是一股北虏精锐马军,又甲胄枪械齐全,除非有人故意放入关内,否则断无可能。”
张怀让点点头:“我也是如此猜测。正待再问些细节,却被天子止住了。”
魏青道:“当是天子猜测到什么,而猜测的对象极其敏感,才会止住大人问下去,担心高阳郡王察觉。”
张怀让道:“有这可能。能私放北虏马军入关,无非两人,要么是晋王,要么是昭义军节度使程武俊。而程武俊的后面就是齐王。确实极其敏感。”
魏青道:“那正使大人接下来是要真查,还是假查?”
张怀让恨恨道:“我还没栽过这么大跟头,当然是真查。结果出来,上奏给陛下,如何处置便不关我事了。”
魏青道:“此事恐怕要密查。”
张怀让眼神有些迷茫:“这几处府邸都有我们的人看着,怎么就没发现一点端倪?”
魏青道:“或是府中有暗道,或是府外有暗藏的力量,才能瞒过我们耳目。不过,正使大人,副使张忠大人是负责北边的,兴许有些什么消息?”
张怀让眼睛一瞪:“我问他作甚?这事没他遮掩,我能这么被动,事前一无所知?我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谁的人,但跟我不是一条心是肯定的。他到处钻营,不就是想投靠一个好主子,好哪天取我而代之。找他,反倒打草惊蛇。”
旁边另一察子头目吕三突然插言:“我们另派人手去各个边关摸查,不信找不到蛛丝马迹,难道一股马军还能风过无痕?”
张还让白了吕三一眼:“人家早就抹去痕迹了,还等你?能做这事的人,会是傻瓜吗?经手的要么杀了,要么调离了,如何查?”
魏青道:“正使大人此言提醒了我。我们就从北边一线边关查起,看看最近这两个月内,有无将士莫名失踪,或者突然被调离。”
张怀让若有所思:“这也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吕三道:“我有一个想法,既然是北虏,必定这边要有人去联络,而联络的人必然是乔装混在商队里,我们就从这最近半年内去过北虏的商队查起。”
魏青道:“排查里面半年内出去过两次的人,就是重点嫌疑人。这样我们的稽查的范围就大大缩小。”
吕三疑惑:“为什么是出去过两次的人有重大嫌疑?就不能每次派不同的人去?”
张怀让看着吕三骂道:“你就不能动点脑筋?勾结北虏一旦泄露,灭族是当然的,还要留下千秋万载骂名,能不谨慎?能不派自己最信得过的人?”
魏青点点头:“此人必然先去北虏联络好合作意向,等北虏开出条件,再回来请示老爷。等老爷点头了,又要再去把老爷的回复,约好的入关时间、地点、接头暗号等谈妥。因此,凡是半年内出去过北虏两次的,就是重大嫌疑人!”
吕三道:“为什么一定是半年内?”
张怀让闻言又骂道:“要来回两次,中间可能还有些耽搁的地方,算算来来回回的时间不就知道了?”
魏青道:“正使大人,分成两路吧。一路查边关,一路查商队。”
张怀让沉吟道:“分成三路,还有一路保护高阳郡王。今次袭击的人难保不会故伎重演,这位爷可不能再出事了。”
魏青道:“还是正使大人想得周到,看看能不能等到他们自投罗网。”
张还让忙分别安排吕三等在座察子头目去办。
堂内只剩下张怀让和魏青。
看着人都出去了,魏青小声道:“王爷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张怀让意味索然:“如何留?晋王?他身边还缺我这等人?长期跟着他的斥候头子燕不离早盯着这个位置了。”
张怀让说完,又念叨了几句“燕不离”,恍然大悟:“他奶奶的,这个燕不离名字可能都是为了拍晋王马屁改的。”
魏青不解:“这跟晋王有何关联?晋王名字里也没有‘燕’字啊?”
张怀让笑道:“这你就不明白了。当年天子从幽州南下争天下,将自己的亲信全带走了,留守幽州的大都是晋王的人。幽州古代是燕地,这帮人把持幽州后,私底下都叫当今晋王为燕王,这也是当今天子忌惮晋王的原因。你说他就这么赶巧叫做燕不离?”
魏青道:“正使大人查查不就知道?”
张怀让摇摇头:“平常人可以,我们这类人查不到的。这么些年战乱,在哪个靠近家乡的山旮旯弄个死户,你如何查?这些年,兵荒马乱,全家、全村被杀的多如牛毛,谁会怀疑?”
魏青道:“那齐王如何?”
张怀让轻蔑一笑:“他身边围着的都是文人士子。我?在他们眼里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投过去,漫说不要我,就是要了,等利用完,不就是个兔死狐烹?他们瞧不起我,我还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们。要说我是堂堂正正的婊子,他们就是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货色。你说,我还能投谁?跟着天子一条道到黑,沾了这么多因果,早没打算善终。”说完,起身郑重地给房间正中供奉着的关公像上了三炷香。
魏青在后边陪笑道:“正使大人言过其实了。不过,为什么正使大人不提高阳郡王?”
张怀让摇摇头:“人看着倒是不错,可他是有文臣,还是有武将?赤手空拳上山打虎,还不被虎吃得渣滓都不剩?这次不就是,刚建府就死里逃生。不说这些了,我还有正事要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