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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论服

榆陵录 西瓜小王牌 3505 2024-07-06 15:16

  夜色初上,钟府。

  正在细赏《秣陵南北街市图》的钟开仪忽得家仆传报,说是元孝廉来访。

  他心里一阵诧异,忙放下图,往正堂走去。

  钟家正堂内,元济正在静静地吃茶。望见钟开仪进来,开口道:“南北街市图如何?”

  “是你亲手所画,当然无有不佳的。突然到访,不像你了!”

  “我来,自然是有事找你。”

  钟开仪默了一默,挥手让下人们散去。

  “令尊有信来?”

  “他让你我准备明年的会试,中朝需要一些新面孔。”

  “看来有人的势头太盛了。请转告令尊,开仪定不辜负厚爱。”

  元济点了点头,起身准备离去。钟开仪一把拉住他:“你也太来去匆匆了,都快掌灯了,不如就在我家随便用些晚膳?”

  “歆和的信使约莫晚膳后会到我的住处,不及时回信,她要着急的。”

  “到底是她会着急还是你等不及要看她的信了?”钟开仪笑道。

  元济不答,脸上却难得露出一丝喜悦。片刻,又正色道:“新来的楼孝廉如何?”

  “未知全貌,不好独断。但目前看来也不像是他的人,大概只是寻常的科考士子吧。再相处看看,毕竟以后是会从榆陵出去的,明面上算起来也和我们是一派。”

  元济道点点头:“他若和我们一心,将来自当全力助他。不过我看他今日与你们闲谈时,满脸都是羡慕之色,不知日后见了荣华富贵,会不会被迷了眼。”

  “但愿不会。”钟开仪顿了顿,又道:“陆二姑娘有说这次会捎什么京都的点心来吗?上次我去你那,尝了一个银丝卷,实是人间美味,不知道这次……”

  “少的那个银丝卷果然是你偷吃的!”元济无奈道:“这次什么也没有。”说着便往堂外走去。

  钟开仪望着元济的背影急道:“你还未收到信,怎知这次没有!我明日散了学就去你那,别私藏啊!你从来也不爱吃这些甜腻糕点的,我这是在帮你!”

  元济头也不回,只是背身摆了摆手。

  晨起读书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已近大雪。

  天光逾短,天气愈冷,又是一日晨课,学堂内好几个同学都撑不住犯起了困。

  担任教习的彭夫子见此情形便暂停了讲课,道:“月半在即,小考逼近,今日暂放疏通词句,且选一题让诸位来论一论。

  “前日我去邹氏茶铺吃茶,遇一富家公子,头戴凌云巾,衣着金线织袍,腰间大带镶满玉石,脚登云纹皂靴,察其姓名,并无官职、功名。请诸位论说。”

  众人心下不解,不知夫子为何提到这衣着鲜亮的富公子,一时间不知该论说些什么。正当疑虑之时,只见钟开仪立身拱手道:“学生不才,愿试一论。”彭夫子略一点头。

  “这位富家公子的穿着虽是秣陵今冬时新的样式,却犯了大忌。”

  堂上诸人听得此言,皆是困惑,只有彭夫子略略一笑。

  “凌云巾用绸绢制成,中为冠,左右以金线屈曲绣成云状,高耸挺立,戴上自是倜傥人物。但据学生所知,它与朝廷为官员制定的忠靖冠极为相似,说是仿制也不为过。因此,朝廷多年来一直明令禁止庶民军士服此巾。那衣袍、大带、皂靴也不是他可以穿着的。

  “《大晔会典》中《服典》一章有记,庶民服饰不可绣金线、佩玉带,皂靴也不能有织绣图样。那公子并无一官半职,亦非功名傍身之人,服此衣饰当已逾制。

  “可叹此一事在秣陵城中却随处可见。稍有财帛之家,不论男女皆衣着越礼,繁丽华贵,与国朝推崇的清简质朴大相径庭。庶民士绅不以为耻,反而渐成攀比之势,今日李家妇人珠翠盖额,明日孙家女儿金钗满头。男子皂靴也以金丝银线绣制图样,如此无视国朝法度,明为越制,实为僭礼!”

  众人听得点头。钟开仪又道:

  “通观历朝,礼制之废,常起于风俗之坏。风俗坏而民无度,民无度而欲滋生,欲滋生而礼制废。一朝之制,为一朝之法度,若无人守礼遵法,天下混乱不治,圣上与朝中诸位大臣纵有千般手段,又当如何保世安民?学生浅论拙见,但请夫子与诸位学友指教。”

  彭夫子点了点头:“有些道理。还有哪位愿论一论?”

  众人啧啧称赞:“夫子,知守兄真知灼见,谁会想到一富家公子的穿着也能映射法度,这般才思,实非我等所能及!”

  此时,窗外也有二人驻足细听。一位身着月牙色道袍,头戴玄色四方平定巾的中年男子笑对另一青布道袍、髯须低垂的中年男子道:“榆陵得人。”

  “文邕兄谬赞!说实话,开仪有此论,我并不惊讶。他天资过人,自小便有举一反三之思,又肯下功夫读书研习,成才是早晚的事。只是他一路行来颇为通顺,没受过什么击打,我只担忧……”

  “贤弟不必思虑太甚,众人皆有造化。我看钟小公子虽然锦衣玉食养大,看似不知疾苦,但他天生一派活泼达观的性子,将来即便有千难万难,也不会一蹶不振,以致失了本真。”

  “文邕兄最擅形家,你既如此说,我便放心许多。来,我们到堂上再叙!”

  说话间,两人便往正堂走去。原来那戴着巾帽的男子是钦天山上钦天监的监正彭文邕;而另一位髯须男子,则是榆陵山长徐恭益。

  二人在堂上坐定,徐恭益道:“文邕兄今日为何亲自下山采买?”

  彭文邕面带忧色:“我此番下山是特来找你的。我前日观星,见荧惑隐现,似有异动,恐怕二十年内有留守之象。况且紫微垣愈发暗淡无光,我甚是担忧,连夜呈报上奏。万幸太微、天市二垣尚能稳固,还可暂享太平。只是中朝之事,却是不能再拖了。”

  徐恭益不解:“紫微垣乃帝星,如今圣上正当盛年,怎会暗淡起来?那荧惑本就时隐时现,难追其踪,荧惑守心百年难现,难道真的会到如此境地吗?”

  “星象更变本就难以捉摸,大烨如今看似太平繁盛,但你我皆知圣上身边有何人在。荧惑守心是大凶之象,若是真的发生,恐怕你我也难避厄运,还是要早做打算。

  “辅望兄虽贵为国朝首辅,想必也多是勉励支撑,是时候添些左膀右臂了。他近日可有信来?”彭文邕问道。

  “他说让开仪和济儿准备明年开春的会试。只是我总觉得,要将榆陵的声势在中朝做大虽非难事,但仅凭几个官员或是这小小书院,实在这难以获得天下人的认同。榆陵一派缺了一位能够撼动天下儒生的领头人。”

  “若说此前我还暗自担忧该如何选出这样一人,今日学堂旁听片刻,便知那人该是谁了。”

  徐恭益有些惊讶:“你是说开仪?他今年才二十多岁,年纪尚轻,又还未入中朝效力,如何能成榆陵魁首?”

  彭文邕微微一笑:“敢问你是如何成为榆陵山长的?”

  “我年少时虽有些散漫,但后来苦读多年,有功名后忠心效力朝廷,又得了些虚名,才做了榆陵的山长。”

  “那钟小公子自然也当如此一步步行来。他现今已有学识,得功名、入中朝只在朝夕。但是一个让天下人都知道他的机会却是难得,少不了需要我们去替他谋划一番。”

  “依我看,这机会不如造在他会试之前,若是入得中朝去,想再有什么时机,也就难了。”

  彭文邕喝了口茶:“不如就在榆陵书院主持一场‘清议’,至于论题么,我看今日他们由服制的逾越引出对礼制和法度的论说便很好。先造声势,再入中朝。”

  “正合我意!榆陵书院虽然在仕进上有些虚名,但始终没有向世人表明我们的态度和思虑,正好借这个机会展示一番。虽说是为着开仪,但除他之外,榆陵中也是有几个能在学识上独当一面的,是时候让中朝和世人看看我们榆陵子弟的风骨了!”

  “榆陵子弟皆是你精心选拔、教导,自当与众不同,何况将来他们中的好些人都要身担大任,品格、学识缺一不可。此番尘世显名,虽说会得世人之仰望,但也须时时提防那人的算计,别让孩子们无辜遭罪才好。”

  徐恭益点头道:“说的是,不过目前看来,那人只与在朝之人作对,又忙着买官、卖官的私差,再加之我如今已失官职,也无意入仕,只是做个民间的闲散山长,教些学生,估计一时之间,那人并不觉得我和这些未得功名的学子们能是他的威胁。这样倒是给了我们一些机会。”

  “这五年,钟小公子和元三公子在秣陵韬光养晦,一直没有参加会试,守的是‘潜龙勿用’之理。如今也该是‘见龙在田,利见大人’的时候了。不过,若是突然办起这论说服制的清议来,未免有些奇怪,总要有个契机才好。”

  徐恭益笑道:“契机嘛,倒也不是没有,文邕兄且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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