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随着冷风往不知名的深处飘荡，牛羊正低着头啃食着青草，十分悠闲惬意。

　　“嘿！老曹，你看！”霍疾站着一个山丘上，遥遥指着前面一大片营帐，疲惫的面庞中透露着兴奋：“那必是胡人的联合王廷，这些胡人果真没骗我们！”

　　原本俊朗清逸的少年郎此刻颇有些狼狈，乱七八糟的头发，遍布血丝的双眼。曹步的状态看起来也没有比他强到哪里去，只不过他早已习惯了四处长途奔波，所以还算适应。

　　揉了揉困倦发僵的脸，曹步此时心中也很激动。

　　连续奔波了半月有余，还曾被好几个胡人用性命来欺骗着带错了路，幸好霍疾天赋异禀的寻路天赋发挥了作业，通过辨别星星的位置结合地形地势的差别，一次次又成功带着队伍回到正确方向。

　　到底是少年心性，霍疾嘴里一直念叨着回去之后一定要跟杨升这个莽夫讲讲自己的聪明才智，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英雄出少年。

　　在这期间，二人带着队伍历经十三场战斗，剿灭了七处部落，战死近千人，剩下的几乎人人带伤。

　　“时步与疾率精骑五千，历半月有余，于原上辗转千里，奔袭数处，斩获颇丰。”——《新魏书·徐侯列传》

　　另外还有几百人身负重伤，曹步就把他们就地安排在被剿灭的胡人部落中修养，也为他们指好了方向，待他们伤好之后可自行回到北安城。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了，士卒们都理解曹步内心的挣扎，他也不很想就这样把这几百兄弟安置在这些随时可能遭遇危险的地方，但是情况不得不如此，不可能为了这几百人把队伍的速度拖慢。

　　曹步深呼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长时间高强度的奔袭，不清楚前路的迷茫，对能否完成任务的疑虑以及几千人的生死相托，稍有一步不慎，便是一连串糟糕的连锁反应，如此大的压力这让他脑子里的弦一直处于极度紧绷状态。

　　现在看到王廷就在眼前，就只剩下这关键一战了，心情难免有些起伏。

　　虽然现在仅剩三千余人，但是曹步丝毫没有怀疑自己队伍的战力，甚至经过了这半月血与火的历练，此刻的他们可以说是战无不胜，势不可挡，以一当三都不在话下！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让自己保持冷静，确保思虑周全，万万不能脑子一热就不管不顾就冲了过去。

　　他要对这几千名生死与共一同以命相搏的兄弟们负责。

　　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感受风从自己的身边流动，渐渐平静下来的曹步眯着眼道：“霍疾听令，你带着十个弟兄上前查看，一定要见机行事。”

　　霍疾倒是个心大的乐天派，自信说道：“放心吧，老曹！要说这机灵，就咱们这几个除了我还有谁？你就瞧好吧！”

　　说完，霍疾挑选了十个机灵的骑兵，随后摆了个手势，带着他们向前方侦察。

　　曹步也趁机让其余的人就地简单修整，略作休息，以便应对接下来的战斗。

　　联合王廷的空地处，一大群胡人正在围着一个巨大的雕像聚集，穿着华丽的服饰，脸上绘着繁复的图腾，人群中，欢呼声层层叠起。

　　这是胡人每到入冬时都要举办的祭神仪式，没有具体的时间，当年老的祭司观星象与草色，当第几次霜打满草叶，便到了时候。这场盛大的祭祀会持续大约半月，每每此时，胡人部落里面不论男女老幼，都会出来活动热闹一番。

　　这是难得的热闹聚会，人们放下各部族间的恩怨，穿上最华丽的衣饰，用炫彩的染料在自己的身上和脸上勾勒描绘出各种各样的图案，齐聚一处，共同欢歌祝酒以庆，其中也不乏有人把这个当成一个招亲仪式或者是选婿仪式。

　　欢庆过后，草原的子民将对天狼神献上最隆重的祭品和最虔诚的祷告，乞求来年得到神的庇佑，保佑风调雨顺，水草肥美，牛羊长膘。

　　已经到了最后的几天，此刻欢腾的日子接近尾声，该进行神圣而伟大的祭典。这场典礼自然是由部族中最德高望重的三位长者担任祭司来进行。

　　三位老者坐在筑起的高台之上，带着慈祥的微笑俯视着下面盛大的场面。

　　一众人欢声笑语渐渐平息，数十名健壮的胡人驱赶着上百名衣衫褴褛的汉人缓缓走到人群中央。

　　为首者向着祭台上的人行礼，恭敬地说道：“禀告大祭司，祭品已经带到！”

　　大祭司脱脱尔达缓缓地点头，褶皱的脸庞上一片庄严的神情，只见他闭上双眼，颤巍巍地高举神杖，向着北方的天空行礼，口中用古老的语言念诵祷文，另外两个老者随着他的动作，双臂交叉在身前，向着神杖与长生天徐徐拜倒。底下的人群安静了，空气中弥漫着神圣又肃穆的氛围。

　　许久，大祭司睁开双眼，转身对人群喊道：“点火！祭神！”

　　奇异的是，他的声音并不大，却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巨大的雕像下，三个火堆被点燃，滚滚黑烟翻涌起舞，熊熊烈火燃烧奏明。火光跳动在众人的瞳中，闪烁在雕像上，那是万民心之所向，亦是神给他们的回音。

　　脱脱尔达左右的两个祭司缓缓起身，搀扶着他走下祭台。

　　三人缓缓走下来，人群自动给他们让出了道路。他们走到雕像面前，口中念念有词，手臂挥舞着，时不时地呼喊几声。

　　人群亦高举双臂，随着三个祭司的动作挥舞呼喊。火仍在烧着，烟雾滚滚，草原上连风都安静了，天地间只剩下一阵阵介乎神圣与阴瘆之间的呼唤。

　　不知过了多久，呼喊终于停止了。三人对着雕像进行了叩拜，大祭司脱脱尔达站起身，用那风吹朽木的声音大喊道：“献祭——开始——”

　　又是数十个健壮的青年人推过来一口巨大无比的锅，起锅架火一气呵成。没多时，锅里的汤煮得沸腾滚烫，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一头饥渴难耐，想要吞人的巨兽。另有数十人拿起弯刀长矛驱赶着那些汉人跳进锅里面。

　　见此情景，几个还有些力气的汉人挣扎着用头或者肩膀撞击旁边的胡人，想要去获得一线渺茫的生机。

　　可终究也是徒劳而已，他们已经被折磨得筋疲力尽，怎么会成功呢？不过是扑入火中的飞蛾，临死的挣扎罢了，无力且无用。不过几个呼吸间，他们便被胡人们用各种办法推入了大锅中。

　　痛苦的呼喊传来，竟是比那许许多多胡人们的祷告更大声。

　　风呼啸着从人群中穿过，火焰剧烈地燃烧晃动着，呼喊声渐渐弱了下来，淹没在风声当中。

　　其余的汉人们看着他们，眼里写满了恐惧，接下来便是悲伤亦或是哭喊，求饶或者是哀嚎，愤怒或者是咒骂。长长一串人神情各异，充斥各种情绪，但其中就是没有再次反抗的勇气。

　　一堆堆的人进到锅里，自己跳入或是被推入，嘶喊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又一阵阵地消弭，当最后一个声音消失，一切绝望与悲鸣全都化成了佐料，一切恶毒与咒骂全都融入了那口大锅里。那一切的一切都将被分碗饮下，无人听到，无人知晓，或许只有那高高在上的天狼神可以看到。

　　胡人的人群中爆发出了胜利一般欢庆的欢呼。

　　这一刻，他们的眼中只剩下虔诚的狂热，他们坚信如此盛大的祭祀，必定能让高高在上的天狼神聆听到他们的祈愿。

　　也不知道快要入冬的草原上究竟从哪飞来了一群黑鸟，一只只地落在人群远处。

　　跌入巨坑，坠入深渊，没人听见，没人理会，没人拯救，只有最后的麻木和绝望伴随得只有咕噜咕噜的水泡声、乌乌泱泱的欢呼声以及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这一刻，宛若森罗地狱，或是......神降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