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藕嫩藕,新鲜的嫩藕嘞!”
“老少媳妇儿,快来选一选嘞~”
老叟叫卖的声音十分洪亮,震得杜平川耳膜生疼,但这很快就让他卖出二十多斤藕,只剩两条草鱼还未出手。
而杜平川这边,除了两三个小姑娘在叽叽喳喳地撸着岳生的大尾巴,竟然没有一个活人对小摊上的毛皮子感兴趣。
看着岳生对陌生人很亲昵,又是舔手心,又是露肚皮,其中一个眉下带有泪痣的小姑娘被逗得格外开心。
她解下丫鬟的荷包,然后对杜平川扬手比划道:“小哥,你这小山猪卖给我好嘛?我愿意出两贯钱。”
我擦!
这是谁家的大家闰秀?
要知道两贯钱已经可以入手一柄品相还不错的铁剑了,那这是谁家的大家闰秀跑出来散心了?竟对钱财如此没有概念?
这价钱吓得杜平川嘴里的藕枪都忘了嚼,在这一刻,他显得尤为土鳖。而右边正吆喝的老叟,也是一惊,因为在他的换算中两贯钱都可以牵走一只半大的牛犊了。
“还不够?”泪痣姑娘见杜平川呆滞,以为价钱低了,遂皱眉又伸出一根手指,“三贯钱总够了吧?若是还不行,我只能回布庄求我娘了。”
“够了够了!”
杜平川连声呵止,生怕她反悔不买了,然后一把抄起岳生就往她怀里塞。
结果岳生睁着不敢置的眼睛,像是痛心疾首地看清杜平川为人一样,挺着肚子就要蹿起来。
但一看杜平川别有用意的眼神,右臂之下还暗攥着离析之技的招牌动作——拆骨手,岳生琵琶骨一凉,顿时缩着脖子又躺了回去。
目送岳生离开,杜平川赶紧把三贯铜钱系在腰后,由此他胸间凭生一股胆气:“毛皮贱卖了啊,贱卖了!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小伙子,你这毛皮子还没鞣过,谁会买呀!”结果右边老叟泛着酸气,适时插话道。
原来,兽皮要想做成衣物,必须经过几道复杂的处理手段,其间仅浸水刮软这项操作,两三张羊皮就够一个熟练的鞣匠忙活大半天。
像小摊上这种没有经过深加工的毛皮子,臭味比较大,所以很少有人愿意入手再折腾一番。
杜平川觉得很有道理,便买下老叟剩下的两条草鱼,一边听他闲扯,一边也等郭伯从卖完药材出来碰面。
而言及深处,老叟也表明他确实就是自水之滨的纤夫,只不过他下了夜班,就顺便采集一些物资来集市上赚点外快。
谈着谈着,他开始向杜平川抱怨生活的艰辛,说是上面的纤头压榨太紧,总是克扣工钱。
但最让他忿忿不平的则是,蓬安半个月关前突然传出一项死命令,禁止任何人食用狗肉,甚至就连骂人都不能带用狗字。
“你说这么多肉食当中,只有狗肉最便宜,那城主为什么单单只禁食狗肉呢?真想不通……”
糟糕。
犬戎真得开始渗透蓬安城了。
杜平川心中一紧,马上联想到李敬山身为统兵都慰,对犬戎尚是迁就的态度,更不用想下面小官员面对犬戎该是多么卑微。
所以他不想告诉老爷子真相,因为他感觉让犬戎区区一介蛮夷压在头上作威作福,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由此他也想起郭伯刚才提到的问题:招募流民,你觉得最紧要的是什么?
杜平川一时百转思绪,
终于领会到郭伯那番话的含义:
百尺高楼,一箕一畚,只有底层老百姓才愿意用双手为梨儿关的百尺高楼搬运一箕一畚。因为他们身在妖孽丛生的世界,……实在,实在太希望拥有一个能安居乐业的藏身之处了。
想到这里,杜平川站起身来,感觉天地之间冥冥流淌着一股磅礴的力量。
但这股力量,不在高深莫测的秘门功法之中,也不在世家望族的高贵血脉之中,而就在身边流民的饭碗里,就在贩夫走卒的双手之中!
突如其来的顿悟,
让杜平川的神识为之激荡。
一缕浓郁的魂力,就像一支雁翎嚆矢直冲云宵而去,洪亮又透彻。这竟震得笼罩在自水之上的寒烟,悄然露出一轮初日。
而与此同时,蓬安城内一抹暗青的身影也突然抬起了头,湿漉漉的长发遮不住她那双晴空万里的眸子。
尽管守卫森严,尽管枷锁沉重,但她对仍对水牢之外的那轮初日浮出一丝浅笑:
“小家伙,原来是你,原来就是你松动了虎扑镇妖图~”
这声低喃杜平川当然听不到,他现在正高兴于自己悟道有成,莫名就过了一却。而这也代表着只要他平常多积攒魂力,不等月底大雪封山,他就可以将修为炼到内境三层天。
届时他就可以内视自己的十二幅经络,那长此以往,他对魂力的理解与掌握也将跨上一个新的台阶。
然而还没等杜平川高兴太久,
坊门那头,突然就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原本拥挤的人流,就像一头碰见满身污秽的掏粪工,立即躲在两侧店铺之下,遂让一条足够驷马通行的大道。
顷刻之间,两列士卒就绕过街角走了出来,他们手持长矛,紧紧簇拥在一个领头的蒙面壮汉身边。
而老叟得见此,一把扯住杜平川的裤腿就往后拽:“你不要命了?那是蓬安都尉李大人的亲兵——狼卫!”
“……呃,我俩站得那么远,你咋能一眼就瞧出他们身份?”
“我年纪大了虽然有点老眼晕花,但又不瞎!”老叟接过话头啧了一声,他撇着嘴角又道,“别的小卒子都走路,就那壮汉骑着一只大狗,铁定狼卫呀!”
听老叟这么一埋汰,杜平川果真看到领头蒙面汉的胯下,真就是一匹白毛座头狼。
而他细一看,立即就感觉那壮汉的身形有点眼熟,待其走近之后,他脑海里突然就冒出一幕充斥着惨叫的场景。
梨儿关药堂那只受刑的犬戎小头领!
当时我在拿他练习离析之技的拆骨手,而他的四肢,还被我反复拆装了上百次!
杜平川心头一惊,他万万没想到郭伯当初为替蓬安吸引犬戎的注意力,就把这家伙放生了以后,他竟然莫名其妙的就成了李敬山的亲兵,还当上狼卫的小头目。
看这来势汹汹的阵仗,他一定是察觉到自己与郭伯摸进了蓬安城,现在又从三岔置一路跟进了莲花庄。
大势不妙!
上次他姐被我炖了满满一锅雪菇汤,这下他又奉命缉拿西进派的余孽,如此说来,若是自己一旦不小心被他擒获……
那他还不得把自己切碎灌成腊肠?
杜平川一时胆寒,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还打不过小头领的四五十号人。所以他也学着老叟的样子,揣着袖子就靠在墙角,准备目送这支狼卫亲兵从身前走过。
结果他一靠墙,
无意间就把墙头的包袱碰落在地。
然后一张巨大的虎皮就徐徐展开在众人面前,而这凶悍的气息,一下就引起座头狼的警觉。
就此,小头领隔着四五十柄锋利的长矛回头一看,当即就与杜平川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