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杜平川缩了缩身子,迷迷糊糊地摸到一根冰雕,他当即惊醒:
一截手臂,
僵紫得有些发黑。
而他抬头往上瞄,一张带着诡异笑容的人脸,就突兀地闯进眼帘。
杜平川一愣,
猛得就跳了起来。
而待看清死尸全貌后,杜平川又坐回原地,摸出昨夜被焐得半生不熟的狼肉,有一搭没一搭地嚼着。
此次郭伯带队巡山,本意是想收录一些良种草木,然后悉心培育,从而扶持专属于汉家的草木花仙子,以求在鹿吴山安身落脚。
但此行也不知是何处走漏了风声,众人刚爬上鹿吴山的雪线,就被犬戎盯上了。
而经过一番苦斗之后,众人虽杀出重围,甩掉了犬戎主力,但却被其走狗逼得躲进这处狭窄的山洞。
由于身上带伤,天气又冷,一行几个修为浅薄的伙伴,便窝囊地困死在这了。
换句话说,杜平川猝死之后,老天爷就感觉有些看不过眼,便让他借魂于此,从几具冻尸之中坐了起来。
而人在冻死之前,可能格外会想起美好的事物,所以杜平川眼前这具尸体的面相之上,多少带着一点笑意。
但大雪凛冽,寒冷的天气又让这人的皮肉冻得发紧,以致于他上嘴唇不断外翻,使这弥留之际的笑容显得格外惊悚。
“老哥,你有些邋遢啊。”
因为记得这位前辈曾给自己递过水袋,杜平川抬手便想将其嘴唇合拢,但几经努力,均未如愿。
此时,
郭伯走了过来。
他拍了拍杜平川的肩膀,然后将他自己的衣摆撕下一角,随即悄然盖在这人的脸上。
“天气放晴了,洞外几条畜生也不见踪影,……想来是回去通风报信了。”良久之后,郭伯回身笃定道。
他虽然只是主簿,一介文职,但他既然能侪身汉使队伍,奉命出使昆仑,那他也绝非平庸之辈。
这不,他补充过几块狼肉之后,稍一调息,脸上的气色就好多了。甚至在昨日下半夜的值守之中,他还能放出神识,勘探洞外的敌情。
这就是内境八层天的生存能力?
当真不俗。
杜平川想了想,旋即明白郭伯这是想离开山洞,准备在追兵合围之前,抢先回到半山腰的前哨据点——梨儿关。
那里经过郭伯两年多的苦心发展,小有规模,不仅食物储备充足,还备着一些当初从汉地中原随身带来的铁质兵器。
总而言之,只要能活着回去,就有办法对付犬戎那群烧杀抢掠的畜生。
杜平川找到环首刀,将其束在腰后,继而扒开篝火,捧着草木灰便往自己脸上抹。
这不禁让郭伯有些皱眉:
“獘犬,以味识人,你如此这般不仅无用,还有损汉家天使的仪态。”
“外面风大,我脸上又早有冰口,多涂点儿草木灰就省得复发再遭罪。”杜平川继承了现在这幅身体的所有记忆,从而了解到很多生活知识。
而他这样做,乃是因前主吃过冰口的亏,一到暖和的时候就全身发痒,夜不能寐。
但郭伯,
可不在乎这些。
他身为汉使队伍的主簿,对自身仪容面态看得很重,如杜平川这样蓬头垢面的打扮,他是万万做不出的。
于是郭伯等杜平川将自己涂成黑炭,然后走出山洞随手一挥,他就将积雪打落,从而把整个洞口堵死。
雪地的阳光很刺眼,一低头,就忍不住想流眼泪。
待杜平川稍稍适应之后,放眼望去,入目就是一片雪茫茫的山地,寂静无声。
而远处的群山被云雾遮挡,
寥寥的,只能瞧见几笔轮廓。
若非不时有一两只飞鸟掠过头顶,杜平川还真以为,这个世界被谁按下了暂停键。
郭伯记下这处山洞,头也不回的就往山下走,而杜平川也就踩着他的脚印,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这块地势向阳,而且还是迎风坡,那春分过后肯定长满了草木。”雪深路险,郭伯走了小半个时辰突然停下脚步,然后他指着山下一川云雾:
“此地要是没有犬戎袭扰,便可以牧马。而山下则可用雪水灌溉田地,不出三五年,这里又是一座塞上江南。”
牧马?
郭伯想做什么?
杜平川在山洞里困了四五天,身体有些发虚,他拢着袖子揣着手,随口就接:
“放羊多好?一年就可以看见成效,而牧马还要专人去驯,去伺候,想想就麻烦。”
此时俩人绕过悬崖,再躲过几处贪婪的目光,雪线就被甩在了身后。
而顺着山脊下坡十余里,树木随即变得愈发苍翠,仿佛踏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小子,我们之所以被犬戎撵得如此狼狈,并险些毙于雪洞,何也?”郭伯撩开枯柏枝,边走边问。
这还用说?
手上功夫比不过狼头人身的犬戎呗。
不过这话着实很扎心,杜平川想了想,正准备细细斟酌一下措辞,结果郭伯反而先开口:
“咱们有田地,有果园,活动范围也就限于三餐之地,始终跑不远,也跑不快。哪像犬戎可以靠劫掠为生,随遇而安呢?”
梨儿关本是山下安蓬城散发出来的枝叶,本身也立足不久,家底本就浅薄。
仅是为凑足此行进山巡野的食物,
就让郭伯提前安排了三四天。
那就更别说走出鹿吴山,涉过滂水,再去打击远在北方草原的犬戎王帐了。
“说到底,咱们要是有一支膘肥体壮的骑兵,还用缩在山洞,缩在城寨?”郭伯驻足压低声调,回身远望,那里则是一片灰蒙蒙的荒原。
然而杜平川,
却根本打不起精神。
他现在饿得眼前发晕,由此只想快点回到梨儿关饱餐一顿热食,然后安心地睡上三天三夜。
若是醒来之后,一睁眼就能看见自己宿舍的天花板,那就更好了。
郭伯不知杜平川心中所想,见他不说话,便自顾自地拨开草丛,带头从烂泥小路一路往山下走。
转过山脊,向着日头再往前赶十余里,半山腰上很快就露出一簇树冠,又大又密,绿得扎眼。
这表明,大汉西陲最偏远的哨站——梨儿关,即在身前了。
眼见要到家了,
郭伯却收住脚步。
他双眼一闭,衣衫稍动,神识随即宛如潮水一般向四周散去,好像在向远处的大梨树交流暗语。
果然,郭伯脸色大变:“不好,梨祖树下的暗哨不见了,其中有诈!”
话音刚落,脚边不远处的山林一阵哗啦,恍惚间还有黑影掠过,速度惊人。
杜平川与郭伯相逢一视,
都从对方眼里瞧见震骇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