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㖀㖀——
两侧飞驰而过的阔树叶,宛如刀片,割得杜平川龇牙咧嘴。
但他却丝毫不敢放松,因为他身后的獘犬就像吸血的蚂蟥,始终咬着脚步声不放。
这一逃,就跑出去十几里山路。
“郭伯!”
杜平川喘气如牛吼,扯得整个胸膛都快要炸开了,他一声喊住郭伯:
“跑不动了!我跑不动了!”
郭伯一回头,见杜平川脸上的灰泥被汗水冲出一道道沟壑,眼见是真迈不开腿了。
而此时,追了大半个山头的獘犬尚在密林深处,于是郭伯点头:
“也罢,生死在天。”
随后郭伯兜手翻出两个圆滚滚的果子,他留下一个,另一个则扔在杜平川脚下:“找个地方吃了它,若吃完我还没叫你出来……”
话未说完,
但杜平川已经明白郭伯的意思了。
无非他当场战死,而自己又走不出大雪凛凛的鹿吴山,那下场不言而喻。
冻馁而死都还不错,
被犬戎生俘才是最恐怖的。
思即于此,来自前主刻在骨子的颤栗,让杜平川不禁头皮一麻!
但顾不得多想,他当即抽出环首刀,脱掉外裳,甩开膀子就蹲在地上又是割草,又是掏洞。
这让郭伯有些疑惑,但还没等他发问,杜平川就随手一指旁边的小树,让他赶紧过来搭把手。
看到这里,
郭伯终于明白了:
原来这小子要做活扣陷阱,而他本人则准备留下来一同奋战。
两人也没多废话,合力将小树弯成弧月状。然后用刀削出一截凹齿暗槽将其卡死,再用布料系成活扣摆在洞底。
一个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陷阱,
就算是完成了。
至于吸引獘犬探头钻洞的诱饵——
杜平川一时又找不到血肉,便只好脱下左脚的鞋子,然后再吐两三口唾沫,最后才将其摆进洞中的绳扣。
獘犬能寻人气味,就算这个陷阱不能将其套牢吊死,那至少也能稍作拖延,为反击争取一点时间。
杜平川急匆匆忙完之后,
便纵身上树。
这里正处于陷阱的下风向,而且郭伯就在五丈开外,视野也很开阔。
此时,獘犬的咆哮声已在雪林边缘,而跑动之间,则猛然惊起大片山雀,久久不敢落枝。
郭伯满口嚼完果子,一口便吐出果核,随后他又解下腰间的木牌,转手扔向杜平川。
“这个给你,收好了。”
“啊?”
木牌一入手,杜平川就感觉到一阵舒心的温润,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细看之下,他发现这块手掌大小的木牌,錾有一条躬身的青龙,其周围还有几缕轻柔的云纹。
而一翻到正面,八个古朴的篆字就露了出来,分呈两竖,气势绵长:
【维天布祥,天下康庄】
杜平川这一看,马上就猜到此乃郭伯奉命出使西南时,博望候张骞颁发的棨牌。
换言之,这就是汉使符节,用以表明奉汉天子之命出使的身份。
别看这小木牌个头不大,但它可以行使的权力却十分惊人,无论平时与战时,用它都可以斩杀二千石以下的官员。
不过,
眼下大敌当前,梨儿关又危在旦夕,郭伯为何突然把如此重要的信物,交给自己?
“郭伯,小小犬戎不足挂齿!一会儿我将以命相搏,决不向这帮孽畜服输!”
就算逃进鹿吴山,但没有补给也会被冻死,况且自己也虚得厉害,早就跑不动了。
那还不如与犬戎拼死一搏!
于是,杜平川准备扔回木牌,并低头递给郭伯一个鼓励的眼神,希望他不要心存死志。
然而,
郭伯却一脸平静:
“我只是担心稍后打起来,可能会弄坏符节,你想什么呢?啊?”
“哦、哦哦。”杜平川哈着白气,连忙不迭地接过符节挂在胸前,顿时有些尴尬。
而他正想再说点什么岔开话题,却突然听见,陷阱处传来一阵呜咽。
上套了!
只见一条雪白的獘犬咬着布鞋,被旁边的小树蓄力吊起,它就像鲤鱼上钩,疯狂地扭动着大尾巴。
由于绳扣是杜平川用布条临时制作,再加上獘犬体型庞大,所以眼看它就要挣脱了,郭伯马上抬起手弩补上一箭。
巨痛之下,獘犬嚎叫不已,宛如浪打断崖,震得林中簌簌作响。
这一叫,
无疑就暴露了两人的踪迹。
不出两息的时间,密林小路之中就涌出十几个人,他们正是从梨儿关蹿出来的那伙追兵。
他们狼头人身,体态极为魁梧,就算其佝偻着身子也比郭伯高三四个脑袋,足有一丈多。
而且他们手里的家伙还不小,宽如搓衣板的弯刀,粗如抬石杠的狼牙棒,这些拎在他们手里竟然显得刚刚好。
这打扮,这气势,
一看就不是好说话的货色。
然而杜平川爬上树之后,瞥眼见到了他们的头领,却噗嗤一下,差点儿笑出声来。
原来犬戎所属狼妖,所以他们生产生活中所利用的牲畜,便尽是些狗犬狼狈。
而这头领,
理所当然地也就骑着一匹的座头狼。
但与常人骑马不同,这家伙竟然是用双腿夹着座头狼的脖子,一颠一簸跑过来的。而他那招摇滑稽的样子,简直就像在坐儿童乐园里的摇摇车……
这就是雪山悍匪的气质?
杜平川收回思绪,便大口嚼着手里被冻得梆硬的果子,感觉自己在啃一块石头。
但在两三息之后,一股绵长又润泽的气息,便顺着咽喉直达肠胃。
什么东西!
被这温润灵气一滋润的杜平川,骤然大惊,于是他赶紧将咬得只剩半截的果子,拿到眼一看:
发现手里这果子黑黝黝的就像煤球,
可不就是冻梨嘛?
而在空地另一边的小头领,见郭伯突兀地站在雪地之上,手里也只有一把小弩,他当即就讽:
“老头儿,你的腿脚很利索呀!但你怎么又不跑了?雪洞那么冷,居然没冻死你们!……听说你很能打是吧,要不单手让让我们?”
郭伯沉默。
只是冷眼看着一众汗气蒸腾的犬戎,只当是小丑跳梁,全然没把他放在眼里。
“呵,汉家子弟真他娘的装!”小头领一时没试出郭伯的深浅,遂鼻子一喷,其手底下十几个小喽啰就慢慢向郭伯围了上去。
郭伯果然有所依仗,并声名在外,否则他也不会同意就地解决这批犬戎。
而比起郭伯的从容不迫,小头领的激将法也太陋了,尚不如临阵骂娘来得直接,来得干脆。
杜平川嗤之以鼻,心底正紧张着,却突然听到那小头领高声又叫:
“兀那树上的祼汉,你要藏到什么时候?还不下来!受你野爹一口!”
杜平川闻言低头,
吓得连忙缩脚。
只见树底下不知何时围了两条獘犬,它们张着血盆大口,又蹿又跳,挠着树干就想往上爬!
也正是小头领这一声喊,十几个小喽啰就像是收到了暗号,一窝蜂地冲向郭伯,狠不得一阵乱刀就将其砍死。
但郭伯早有准备,
心中丝毫不乱。
他抬起手弩,射翻带头的小喽啰,便迅速就向后撤步。
只见他单掌立于胸前,眉目一紧,继而铿锵一声。
然后就有一柄寒光冷面的长剑如闪电般,凭空落在他手中。
这一幕发生的实在太快,站在众人身后的小头领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发现场中雪中多了一片殷红,三四个小喽啰当即倒毙,哼都没哼一声。
“刚才……”
“这……”
小喽啰一时胆寒,围着郭伯谁也不敢妄动,便回头齐刷刷地望向他们的头领,两方就此陷入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