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檐灯初上。
两点明黄色的柔光透过走廊,照得脚下的青石板泛起涟漪,细致而写意。
杜平川跟着新垣庖踏进食堂的后厨房,然后撩开门帘,一眼就瞧见那只灰陶色的大缸。
“大人,我估计熬过两三遍,最后确实在锅底刮出不少小白点,它尝起来也确实很咸,但是……”新垣庖递过半截瓜瓢,欲言又止。
杜平川伸出食指稍微捻起一点,然后放在口中,随即他呡着舌尖并皱眉道:“但是太苦了?”
新垣庖点头。
她身为食堂的掌勺,当然知道梨儿关很缺盐,要不然烘制熏肉之时,也不用切成两三斤的小块了。
这苦水肯定是盐,但提炼的方法肯定不对路数,没把其中的杂质剥离出来,所以尝起来才很苦。
道理都知道,但具体该怎么做,杜平川不禁就有些犯难:
如今大雪封山,若是只靠天时去晾晒,那还不等到猴年马月去?如此想来,只有用大型敞口容器熬炼水分,才更切实际。
不过卤水对铜铁具有腐蚀作用,而且梨儿关也凑不齐这么多的原料,倒是砖窑可以烧制这种特殊的器皿。
于是杜平川喊来新垣野,把这事一说,他就拍着胸脯保证后天就能做出来。
“那现在这么办呢?要把这些苦水倒了吗?真可惜——”新垣庖有些心疼,她可舍不得到手的食盐就飞了。
杜平川一合计,感觉这缸苦水也不算太多,只要反复熬制,今晚应该就能初步见到成效。
自从凿开苦泉之后,里面的卤水就滋滋往外流,所以他倒不是感觉可惜,而是想看看这盐的质量具体,以后能不能大规模开发。
于是将大缸之内的苦水舀至垫底,也就不在灶锅里熬制了,干脆就将大缸放斜,再支起小砖台,然后就在其底下生起篝火。
桤木爆燃之下,
大缸里面咕嘟不已。
见苦水蒸发殆尽,杜平川又赶紧往里再上添上一些,如此往复七八次,缸壁内侧就隐隐结有细小的颗粒。
这部分已是高浓度的卤水,而大缸实在太深,早就不好搅拌操作了。
于是他将其倒入小陶盆,沿着盆沿就用长筷子往一个方向搅,此时水流团涌,很快便在陶盆圆心之中堆积出一些沙粒。
杜平川被烟火熏得有些睁不开眼,而新垣庖给他擦擦汗,他又小心地把陶盆放斜,然后仔细撇去其中的杂质。
原来一大缸的苦水,现在只剩下小小的半盆,但效果清晰可见,这些卤水变得有些粘稠,一眼望去就像毛玻璃之上的雾珠。
用小勺舀一口,杜平川已经尝不出其中到底苦不苦了,只感觉咸得有些发齁。
还行,调味肯定不错。
他再添一捆木柴,也不管屋内被熏得都快看不清人影了,只想快点把陶盆熬干,然后炼出白花花的细盐。
又搅又翻,杜平川前后忙活了半个时辰,终于把最后一滴水珠滋在盆地蒸发掉了。
“你、你来尝吧,我舌头都快烫得没知觉了……”他重新找来一双筷子,然后递给新垣庖。
啧——
新垣庖含着筷尖惊疑一声,眼睛瞪大,然后兴奋道:“完全不苦了誒!这与蓬安那些细盐还要好呢!”
有这么夸张?
杜平川思量着她可能见自己忙乎一两个时辰,所以不好驳面子,所以他让周遭几个帮厨的妇女也都尝一尝。
“大人,这确实不错,就是成色差一点,没有蓬安的细盐那么白。但反正都是吃,颜色暗一些也没啥吧?”
几个妇女尝完之后,顺便就盐罐搬出来做对比,发现与这次熬制的苦泉盐确实差不多。
新垣庖刮下盆底的粉末,大约有两三量,然后她扶着盐罐子笑道:“你还不信我呢,这下大家都这样说,你总服了吧?”
嗯,服了。
杜平川从颈后取下束襻,然后把袖子放下来,心中遂暗想道:
这一眼苦泉的含盐量还真是高,以后梨儿关凭它就可以减少巨大的开支,若是悉心经营,梨儿关就此自给自足也不问题。
不过这样的生财利器可不能让外知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看来我把校武场选在苦泉旁边,还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接过热毛巾洗洗脸,杜平川感觉有必要加强梨儿关的保密工作,而人身限制,自然也必不可少。
于是他再三叮嘱众人不要声张制盐之事,然后就心绪重重地走回小院。
自从上次青耿突发神煞,杜平川已告诫众人不要靠近小院,而且还让兵俑加高巡逻频次,现在这里倒也算清净。
屋内炭火暗红,
映衬着一道人影熠熠生辉。
杜平川给大陶瓮浇上水,然后回头道:“怎么睡还不睡觉?也不点灯?”
“等你呗。”灯火阑珊之下,桐油盏里亮起一朵小花,而青耿眯了眯眼然后道:“你发现我今天有什么变化没有?”
傍晚时分在城隍庙祭拜过,那数十缕念力直飞小院,肯定是被青耿吸收了。所以她现在的神形不再像之前那样孱弱,虽如水纱,但五官细节更为明朗了。
“嗯,变得更漂亮了。”杜平川稍稍护住灯盏,然后就信手摊开书案之上的竹简。
青耿听后一愣,抬头就傻傻地看着坐案前的杜平川,久不回话。
这家伙……还会说这种话?他前两天对我还是杀气腾腾的,怎么突然就像换了一幅面具?难道刚才他碰见什么喜事了?
思绪翻涌之下,青耿难免有些局促,她正想开口随意搪塞两句,结果就听到床榻之下传来一阵响动。
“咳咳……”
“大人你看我变漂亮没有?”
岳生顺着书案木腿爬上桌面,然后挤开灯盏,直挺挺地就横在竹简之前。
今天上午一直在操练关卫,所以他们最后才去城隍庙祭拜,由此杜平川也没看见到底有多少念力飞向岳生。
“又胖了不少。”杜平川刚从外面回来,双手正冷,于是扯过岳生就不动声色地暧在他肚子上:“这不,你肚兜之上的绳子都快系不住了。”
青耿噗嗤一笑,
然后呡着嘴唇道:
“他呀,自从收到念力就开心得神魂颠倒,满屋子乱窜,我当时还以为他疯了呢。”
其实岳生早就在梨儿关的城隍庙栖息了,但这却是他第一次收到念力,因为郭伯以前只是利用他探明鹿吴山特产,也只当他是一张活地图。
而归根结底,他打心底有些嫌弃岳生的黄鼠狼身份,自然也不太用心。
所以岳生上次诚心给关卫带路打猎,由此收到的念力很是纯粹,而乍喜之下,他当然很开心。毕竟他八九十年来,还是第一次被世俗正式认可为山神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