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安比梨儿关的地势低很多,
所以天气也回暖得很快。
本就没有结冰的自水,现在早已是碧波荡漾,时不时还游过一群麻鸭。
杜平川接过外裳仔细穿好之后,神情还有些恍惚,而他细一琢磨,便理清其中缘由:
原来才是昨夜喝酒上头了,人魂则暗然出窍,随后就稀里糊涂地跟着岳生,去拜访槐口的池浒了。
这也难怪自己尝尽两三口茶水,
都没喝出味道。
一场宛若梦游的行动,让杜平川险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与此同时,他也搞不明白,这人魂容易出窍的本事究竟是好是坏?
不过据郭伯所说,内境之上还有玄境共六层天,其分为前后步台与神桥两个阶段。
而冲破步台三层天之后,
神桥的标志即是人魂出窍。
也就是说,自己身在内境四层天,却可以跨过一个大境两个小界,总共十一层天,然后越级使用这份能力?
杜平川暗喜之余,
也知道这两者间尚有天差地别:
神桥高手的人魂出窍,乃是一种多年潜心修炼,并参悟人生百态之后的结果。其基础扎实,对人魂出窍的掌握也更为随心所欲,简直就像吃饭喝水那么轻松。
而自己的人魂出窍,则是身中山魈的毒针吹箭所致,所以既不能收放自如,也不可能像神桥高手那样感应冥冥之中的天意。
由此想来,借此这份能力招摇撞骗还行,但若是碰上行家里手,那就原形毕露了。
但郭伯今年都七十五岁,他穷尽一生,现在也才内境八层天。
那估计蓬安之内,即使有这样的神桥高手,而以自己名不见经传的身份,肯定也碰不到。
“你找我有什么事?青耿呢?还有岳生他回来了吗?”杜平川察觉自己的思绪渐远,他借着门外的嘈杂声,便转头问起新垣昔。
“回燧长,翁莱请你用膳,青如意也在场。”新垣昔自从被选为关卫的什长,很快便肩负起相应的责任,他居然一宿都没合眼,就在院外值夜:
“至于山神爷,他卯时才顶着一头露水回来,估计还在补觉。”
撩开内院的门帘,再绕过四五丈的檐廓,杜平川就听到厢房里的阵阵惊呼声,正是翁莱的一家老小。
说起来,
翁莱他胆子也是真大。
别人听到梨儿关西进派余孽的消息,那是恨得牙根都痒痒。
结果他身为蓬安三岔置的驿长,对此非但不怕,还设法搭救过自己,此外更是赠送了一捆《夜航书》。
不需细说,这让杜平川对昆仑世界的认识,据此又再上一层楼。
今天即是立春,又是望岁节,一家老小早就换上新衣,那出自莲花庄的面料裁剪得体,而领口两三粒才绾的纽襻还挂着线头。
而杜平川的推门声,并没有人引起厢房内众人的注意,他们仍是盯着桌上的一只陶盆。
青耿则在旁边,抚掌就在陶盆上空来回搓个不停,细若游丝的神力便随之激发,悉数落进陶盆不见了。
“哇,真长出来了!”
“姐姐,你试试这个!”
翁莱媳妇儿将陶盆端下桌子,她小儿子又把三四粒小黑籽摆上来,正是刚吃完冰糖葫芦所剩下的山楂核儿。
杜平川这时才看清,原来那只陶盆装的不是什么宝贝东西,而是一盆密密匝匝的黄豆芽,又粉又嫰。
老子辛苦培育的草木花仙子,
居然在表演手催豆芽?
方才刚处理完前店杂事的翁莱,不知何时也过来了,他一见小儿子胡闹,哗啦抽出腰带就要爆发父爱。
杜平川则连忙拉住他,眨眼就示意青耿赶紧把那小儿子抱走,然后他岔口转移话题道:
“老哥,你找我何事?”
“小兔崽子,过节也讨打!”
翁莱骂骂咧咧地系好腰带,然后他踢开条凳,一屁股坐在桌前以道:“你好不容易下山一趟,当然要玩尽兴呀!这不,老渔夫送我一块很大的花州子,那正让给你。”
“那个老渔夫……槐口的?”
“誒,你也知道他?”
饭菜陆陆续续被端上饭桌,琳琅满目之余,翁莱率先夹起一箸油炒豆芽:“他居无定所,好像就住在小渔船上,但隔三岔五就会拿点水产到我这儿换东西。”
“你要是不急着走,年前他应该还会再捕些鲈鱼送过来。那滋味儿,再加点儿酸萝卜一炖~”
“哈哈,听着都流口水是吧?”
杜平川接过话头,然后也跟着坐下来,而心里则明白那渔夫正是池浒。
这家伙看人也是真准,料定翁莱会因报恩而将花州子送自己,否则换作其他人,早就拿去卖钱了。
如此说来,翁莱为人仗义,那梨儿关以后有什么产出,倒是放在他这里寄存并售卖。
反正三岔置身为驿站的人流量本就不小,应该总有一两个客商,能看上梨儿关的茶果与草药。
当然,这也不能让翁莱白忙活,到时再适当抽出一些利润分给他,那岂不是双赢?
杜平川就着这个思路与翁莱稍稍一谈,顿时勾起无数设想,而直到大堂外客人渐多,翁莱才撇下饭碗去帮忙。
此刻时至隅中,
天色大亮。
杜平川想着今天还有正事——调查青耿与蓬安神祇的渊源,于是他便召齐五名关卫,也跟着翁莱走到前庭。
铺进水面两丈有余的栈桥,现在正挤满看客,他们指着身前一团庞然大物,闹得沸沸扬扬。
“这花州子个头不小,估计随便都能站上十几人,那怎么也得值这个数吧?”
“一贯钱?”
众人听到报出来的数字,当即哄堂大笑,而那伸出一根手指的游商,更是捻着胡子玩味道:
“小哥,你不妨使劲儿往大里猜,越大越好,你卖牛娶媳妇的那种天价。”
其实这里所谓的一贯钱,在汉代的正式称呼应该叫作一缗,也就是一千个铜钱。
但因为最先出使昆仑的汉家使节,大多出身于巴蜀的蓉城,所以在其前后鼻音不分之下,为图方便就逐渐将一缗唤作一贯。
“十贯?那可就是万钱了!”
而听到这个报价,游商终于欣慰地笑了笑:“差不多吧。现在谷雨时节都没到,却能在自水里凑齐这么多的水草花卉,最终还编成筏子以供游荡,那造价可是惊人呀。”
确实。
这花州子的制造原料,虽然就是些干枯的水草,但要将其聚拢并栽上花卉,可就难为人了。
而且这玩意儿还只能用一次,那就更显弥足珍贵了,所以价值万钱还真不戏言。
杜平川见游商娓娓道来,感觉心头都在滴血,这要是将眼前这块花州子卖掉,那得换回多少头小牛犊与猪崽子啊!
“小哥,别往前走了,那东西你可不能踩,小心别人叫你赔!”
“没事儿,这就是我的。”
栈桥的看客闻之一愣,眼睁睁地就看着杜平川涉水而去,而那游商更是错愕不已,然后一猫腰就钻进人群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