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生被俘，凶手指不定就环伺在梨儿关的四周，那你也敢放出关卫去后山挖取坬壤？”青耿踮起脚尖，然后将风铃挂在窗前，一头长发就犹如瀑布倾泻在她身后。

　　由于圆箍并不紧，所以杜平川随手就将枪杆扯出套筒：“那家伙速度极快，两丈高的城墙肯定拦不住他。而关卫守在里面也没用，那还不如在外面游荡，兴许就发现一些踪迹呢。”

　　炭火很旺，

　　烤得枪杆滋滋就冒出水汽。

　　一柄能征善战的长枪，可不是率性而成，其中枪杆就需要投入不少精力进行调整与保养。而烤过的枪杆不但要等自然晾干，最后还需用油料仔细刷过多次，以防虫蛀。

　　这过程很繁琐，但因长枪杀敌是保命的家伙，所以杜平川倒也是格外有耐心。

　　“我的神识有限，最远也不过五十丈，而如今你已炼成实体，不知你的洞察范围能有几何？”

　　“千丈吧，原形本体现在已不大限制我的范围，倒是城隍庙内的神牌开始对我有影响了。”青耿挂好风铃，而她随手稍稍一拨，就有泠泠的脆响传入房中：

　　“干嘛？你想让我探察凶手的踪迹？估计这点范围还是远远不够。”

　　这丫头的心思还真是通透，我还没说详细，她就知道往下接住话荏了，看来以后很难再忽悠她。

　　杜平川稍念之余，大概猜到因为梨儿关的民众对她的信奉愈发真诚，所以神牌就逐渐凝聚念力，开始为她塑造神格。

　　那这是好兆头，

　　梨儿关距离风调雨顺又近一步了。

　　“嗯，范围确实不够。但若是你能吃下这片青梨，并体会到其中甜甜的滋味呢？”杜平川放下枪杆，然后拿起一片雪白的青梨，继而凑近窗前。

　　“明天……腊月初八！”

　　青耿一声惊呼，立即就想通其中玄机，因为腊月正是由祭奠先祖并拜五神而得名。

　　先祖不说，就以门神、户神、宅神、灶神、井神五位家神而言，梨儿关目前都还没有，那就只能拜自己。

　　所以明天要是进行腊日大典，那这关内百余名民众所产出的念力，岂不是就能让我的实体进一步详实，以至于能生出味觉？

　　到时候别说吃下一片青梨，

　　就连一筐青梨我也吃得下呀！

　　而不用细想，那神识感知范围肯定也会因此大为增加，十里之遥，绝对都算少估量了。

　　“好啊！大梨树的资质不浅，我早就想尝尝她果实的滋味了！只要实体精进，我愿意日夜散开神识为你预警凶手的踪迹！”青耿越说越兴奋，眉飞色舞之下，到最后她简直都要原地跳起来了。

　　然而杜平川一下将青梨抛进嘴里，看着她欢呼雀跃的小模样，就忍不住想打击她：

　　“早着呢！刚到的这批权氏流民其实有些并不心系梨儿关，所以明天的腊祭，还要先以春棚的新鲜蔬菜烘托气氛。只有留住他们的胃，才能拴住他们的心。”

　　“然后呢？”

　　“流民寄托于梨儿关，无非就是想种一块田，然后再盼一个好收成。而梨儿关却远在鹿吴山之上，天气又……”

　　“懂了懂了！天气又实在太冷，所以他们想要风调雨顺，那我明天就再次停雪！”

　　杜平川被这丫头的傻劲逗了，于是他笑道：“你就这么突然停雪，作用不大。御民之术在于治，等我率领众人祈求上天之时，你再施展神力停雪，那效果，斐然拔群～”

　　然而杜平川自诩机巧过人的办法，却在青耿引起轩然大波，她后退半步，竟感觉他的笑容有些狡黠。

　　仿佛以前那个日夜守在自己原形面前，只等着化成神形，然后福泽苍生的壮志青年，变成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

　　“你也说过，民众无非就是想种一块田。那你如此玩弄他们的意志，于心有愧吗？”

　　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就宛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响在杜平川耳边，让他措手不防。

　　而他见青耿的眉眼尚有些模糊，但脸上的迟疑却格外真切，根本就不像是在开玩笑。

　　青耿得益于吸收蓬安神祇的分身，

　　道行并不浅薄。

　　她于此向自己抛出触及人心的拷问，与其说是圣母心泛滥，倒不如说是天真，而这未尝不是她在成为梨儿关神祇的路上问心证道。

　　只要她迈过这道思想的门槛，并且顿悟，她就会在以后走得更稳当。

　　惊喜于她成长的同时，杜平川也庆幸她更像是人，而不是无悲无喜而俯视人间的真神。

　　但我该怎么回答？

　　难道就不加修饰地告诉她？

　　梨儿关孤悬鹿吴山之上，生产条件并不优越，而且周围妖孽丛生，又远离身为汉家子弟相对正统的蓬安，所以在物质与精神匮乏之下，极需要一股超然的力量去激发民众对梨儿关的信心。

　　本来这项工作也可以让大能之人去做，然后顶起一片天，但郭伯闭关，自己的文治武功还很浅薄，根本就不能胜任。

　　如此说来，只有青耿这一樽草木花仙子显现神力，上能掌控天时，下能操纵地利，然后让民众相信自己一块薄田受到庇佑，不致于饿死。

　　其实，自己只要将这层道理包装一下，再仔细陈述给青耿，就可以让她满心欢喜地去做梨儿关的保护伞。

　　但是、但是！

　　民众都去信仰你，参拜你，听命与你，那我这个梨儿关的执事与燧长，可怎么办？

　　杜平川思绪一时乱如麻草，风铃犹在大雪弥漫之下，凝出一层冰晶，早就不复当初的灵动与心怡。

　　换句话说，神权若不加以限制，民众必定沉迷在拜神活动之中，从而荒废生产，并在梨儿关刮起一阵好逸恶劳的不正之风。

　　因为——既然拿出一点供品就能满足神明，然后降下福泽，那何必要去劳心劳力地去守着一块薄田呢？

　　这些猜想并非耸人听闻，

　　杜平川也很清楚其中带来的恶劣影响。

　　而他培育青棘子，本质之上就是在制造听话的工具，一个承担民众对美好生活向往的工具，一个负责听取倾诉的工具。

　　而这个工具最大的职能，就是在明天于我的安排之下，如期停下大雪，从而让自己获得梨儿关首席祭司的身份，并垄断祭祀权。

　　但这些夹藏算计的话，

　　真的能不加修饰而直接告诉她吗？

　　细数时光，青耿化成神形也才一个多月，但她却像平常女儿家一样，喜欢摆弄亮晶晶的首饰与胭脂盒等小物件。她看见一树梨花开，也照样细嗅枝头。

　　而由于草木花仙子的禀性使然，说她天真也好，说她无知也罢，反正她的善良比常人更为纯粹。

　　所以杜平川低敛眉头，抛开功利之心，他真得不忍破坏这一樽傻傻的草木花仙子，对人性的真挚想象，以及对自己贤主仁君形象的认知。